書房裏,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巨大的紅木書桌後,霍霆深端坐着,一身戎裝未解,風塵仆仆,卻不見半分疲態。他只是坐在那裏,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光滑的桌面,目光沉靜如水,卻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膽寒。
蘇晚晴被士兵“送”到書房中央,身上那套可笑的苦力短打尚未換下,臉上沾着的灰塵在明亮的燈光下無所遁形。她站得很直,盡管膝蓋有些發軟,但倔強地不肯示弱。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狼狽不堪,像個小醜,但她絕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倒下。
霍凌雲緊隨其後被“請”了進來,他臉上依舊維持着那副溫文爾雅的鎮定,只是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略顯緊繃的嘴角,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大哥,”霍凌雲率先開口,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慚愧與擔憂,“您回來了?前線戰事可還順利?唉,都是小弟疏忽,未能及時發現嫂夫人的異常,竟讓她被奸人蠱惑,險些釀成大錯……”
他將自己撇得幹幹淨淨,甚至扮演起一個關心兄嫂、自責失察的角色。
霍霆深沒有看他,目光始終落在蘇晚晴身上,那眼神像是要將她從裏到外徹底剖開。
“蠱惑?”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着冰冷的質感,在寂靜的書房裏異常清晰,“被何人蠱惑?”
霍凌雲神色一僵,隨即嘆息道:“這個……小弟還在查。定是府外有不軌之徒,利用了嫂夫人思家心切……”
“思家心切?”霍霆深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毫無溫度的弧度,“她還有家可思麼?”
這話如同冰錐,狠狠刺中蘇晚晴的心口。是啊,在這個世界,她無親無故,哪裏來的家?
霍霆深的目光終於轉向霍凌雲,眼神銳利如刀:“凌雲,你近日,似乎很關心你這位嫂夫人?”
霍凌雲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大哥說哪裏話,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小弟關心嫂夫人,亦是分內之事。只是沒想到……”他看向蘇晚晴,眼神帶着“痛心”,“嫂夫人竟會如此糊塗,聽信外人讒言,行此……此等背棄大哥之事。”
他將“背棄”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蘇晚晴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帶着無盡的嘲諷。
“背棄?”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霍凌雲,又轉向霍霆深,“霍二爺,事到如今,何必再演這出兄友弟恭、關愛嫂嫂的戲碼?”
霍凌雲臉色微變:“嫂夫人,你……”
“地圖是你給的,路線是你標的,路引和衣服是你準備的,連側門的鑰匙,都是你告訴我位置的!”蘇晚晴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是你,霍凌雲,一次次暗示我,引誘我,親手將我推到這扇門外的!如今卻來說我糊塗,聽信讒言?”
她受夠了!受夠了這兄弟二人將她如同棋子般擺弄!一個用強權禁錮,一個用僞善算計!既然逃不掉,那不如撕破這層虛僞的面紗!
霍凌雲臉色瞬間難看至極,他沒想到蘇晚晴會如此不管不顧地直接撕破臉。“嫂夫人!你休要血口噴人!定是那奸人脅迫於你,讓你來污蔑於我!大哥明鑑!”他急忙向霍霆深辯解。
霍霆深抬手,制止了他們的爭吵。
他看向蘇晚晴,眼神深邃難辨:“你說,是他引誘你?”
“是!”蘇晚挺直脊背,與其被動等待審判,不如主動將一切攤開,“他告訴我府內非鐵板一塊,告訴我城西碼頭消息靈通,給我地圖,給我路引,告訴我具體時間地點!這一切,不都是二爺您的‘好意’嗎?!”
霍凌雲氣得臉色發白,手指着蘇晚晴:“你……你胡說八道!證據呢?!”
“證據?”蘇晚晴冷笑,“那本詩集裏的地圖,二爺敢說不知?那張寫着時間地點的紙條,二爺敢說不是你的筆跡?還是說,側門鑰匙憑空出現,也是我自己變出來的?”
她字字鏗鏘,雖然拿不出實物證據(地圖和紙條已被她銷毀),但邏輯清晰,細節吻合,由不得人不信。
霍霆深靜靜聽着,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夠了。”他淡淡開口。
書房內瞬間安靜下來。
他看向霍凌雲,眼神平靜,卻帶着無形的壓力:“凌雲,你最近,是不是太閒了?”
只這一句,沒有斥責,沒有質問,卻讓霍凌雲額角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他了解這位堂兄,越是平靜,越是可怕。
“大哥,我……”
“下去。”霍霆深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沒有我的允許,近期不必再來府中理事,好好在家‘休養’。”
這是變相的軟禁和奪權!
霍凌雲臉色灰敗,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再辯解,深深看了蘇晚晴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最終化爲一絲隱晦的怨毒,躬身退了出去。
書房裏,只剩下霍霆深和蘇晚晴兩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
霍霆深站起身,繞過書桌,一步步走向蘇晚晴。他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像是踩在蘇晚晴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低頭看着她。他身上還帶着戰場硝煙與長途跋涉的冷冽氣息。
“現在,”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拂過她臉頰上幹涸的泥痕,動作緩慢而帶着一種審視的意味,“你還有什麼話說?”
蘇晚晴偏頭想躲開他的觸碰,卻被他捏住了下巴,固定住。
她迎上他深不見底的黑眸,那裏沒有勝利者的得意,也沒有被背叛的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我無話可說。”她聲音幹澀,“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霍霆深盯着她看了許久,久到蘇晚晴以爲他會掐死自己。
然而,他卻鬆開了手。
“殺你?剮你?”他重復着她的話,語氣裏帶着一絲奇異的嘲弄,“那太便宜你了。”
他退後一步,目光掃過她一身狼狽的裝扮,最終落回她強裝鎮定卻難掩絕望的臉上。
“蘇晚晴,你總是學不乖。”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你以爲撕破霍凌雲的僞裝,就能改變什麼?不,這只會讓你更清楚地認識到——”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一字一句,如同最終判決:
“在這裏,你能依靠的,你能對抗的,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
“你的生路,死路,都只在我一念之間。”
“收起你那些無謂的小聰明和可笑的倔強。從今天起,你最好學會,如何取悅我,如何……讓我心甘情願地,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他的話,像是一把重錘,徹底砸碎了蘇晚晴所有的堅持和幻想。
她看着他轉身走回書桌後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冷酷,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隨着巨大的無力感,瞬間將她吞沒。
她輸了,輸掉了自由,輸掉了尊嚴,似乎……也快要輸掉那最後一點,支撐着她的、不肯屈服的靈魂。
這一次,她還能靠什麼,來對抗這個掌控一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