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墨靈那輛啞黑色的越野車準時出現在避難所門口時,林然和阿土已準備就緒。
林然換上了一套從戰利品中翻找出的、相對幹淨的廢土防護服,外面套着墨靈昨日留下的那件帶有燼行者徽記的皮質外套,寬大的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最重要的工具包和幾件微型化武器被他貼身藏好。阿土則依舊是她那身混搭的破爛裝備,緊緊跟在林然身後,像一頭警惕的幼狼,唯一不同的是,她背上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裏面塞滿了林然認爲可能有用的“破爛”——從能量電池到不明用途的電路板。
墨靈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尤其在林然那件明顯不合身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彎了一下,但沒說什麼,只是利落地一擺手:“上車。”
車輛內部比外觀看起來更加精密,各種閃爍着指示燈的操控界面和全息投影顯示屏遍布駕駛艙,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潤滑油的味道。引擎啓動時幾乎聽不見噪音,只有底盤傳來極其輕微的嗡鳴。
車輛駛離77號避難所,向着鋼魂熔原的深處前進。
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化。鏽蝕的金屬殘骸山變得越發高大和密集,扭曲的鋼結構如同巨獸的屍骸,層層疊疊地堆積向遠方。空氣中開始出現明顯的能量亂流,偶爾能看到遠處地面裂口中噴涌出的幽藍色地火,或是盤旋在空中的、以輻射爲食的怪異飛禽。墨靈駕駛着車輛,靈活地穿梭在廢墟之間,顯然對這片區域了如指掌。
約莫一個小時後,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那並非自然形成的山脈,而是一艘……難以用語言形容其龐大的星際戰艦的殘骸。
它的一半艦體似乎深深地插入了大地,另一半則斜指向天空,斷裂處的金屬扭曲猙獰,露出內部無數層甲板和結構。歲月的侵蝕和多次的災難在它宏偉的艦體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巨大的破洞、熔化的裝甲帶、以及後來焊接上去的各種粗糙金屬平台和管道,讓它看起來既悲壯又猙獰。
無數大大小小的建築如同寄生藤蔓般,依附在這巨艦的殘骸之上,利用其堅固的結構和尚未完全熄滅的能源系統,構建起了一座奇特的、充滿廢土機械美學的鋼鐵之城。這就是燼行者的總部——熔爐堡。
車輛沿着一條被清理出來的通道,駛近這龐然大物。離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粗獷的生命力。高聳的金屬牆壁上布滿了射擊孔和探照燈,各種改裝車輛和身負植裝的巡邏隊隨處可見。巨大的管道從艦體深處延伸出來,向外噴吐着白色的蒸汽或散發着高溫的橙紅色光芒。空氣中混雜着金屬摩擦聲、鍛打聲、能量傳輸的嗡鳴,以及一種……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緩慢而有力的搏動。
“我們到了。”墨靈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抓緊了,進城的路有點顛。”
車輛沒有從任何看似正規的入口進入,而是沿着巨艦腹部一道巨大的裂縫鑽了進去。內部光線驟然變暗,只有零星的工作燈和管道縫隙中透出的光芒提供照明。道路變得狹窄而復雜,如同在巨獸的血管和肋骨間穿行。兩側的金屬壁上隨處可見臨時搭建的居所、作坊,甚至還有利用廢棄艙室改造的小型市場,各種奇裝異服、身體經過不同程度改造的人們在其中穿梭、交易、大聲爭論。
阿土的臉幾乎貼在了車窗上,機械義眼的光芒高速閃爍,貪婪地記錄着這一切。這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和興奮。
林然則平靜地觀察着。他的視界中,系統的分析提示如同瀑布般刷過。
【掃描:環境輻射水平:中度,存在周期性峰值。環境靈氣濃度:低,屬性極度混亂,偏向金、火變異屬性。】
【掃描到大量非標準能量運用:地熱轉換裝置(效率27%)、輻射吸收陣列(設計存在重大缺陷)、混亂靈氣過濾塔(能耗過高)……】
【生物掃描:本地居民平均身體改造率:43%。常見改造:強化義肢(材料:劣質合金,能量傳導效率低下)、基礎感官增強器(精度不足,易受幹擾)、劣質皮下裝甲(增加負重,靈活性顯著下降)……整體技術水平:碎片化、實用主義、缺乏系統理論指導,存在大量可優化空間。】
每一次掃描結果,都讓林然對燼行者的技術水平有了更清晰的認知——他們是在廢墟上掙扎求生的實用主義者,擁有驚人的動手能力和創造力,卻受限於知識和資源,走在一條看似熱鬧實則效率低下的道路上。
車輛最終在一個相對開闊的平台上停下。這裏似乎是巨艦某個大型艙室的內部,被改造成了類似交通樞紐的地方。墨靈跳下車,示意兩人跟上。
“跟我來,鐵罡元老在等你們。”她說着,帶頭走向平台邊緣一部依靠粗大鏈條和液壓系統驅動的巨大升降梯。
乘坐這吱呀作響的升降梯緩緩上升,熔爐堡內部的景象更清晰地展現在眼前。他們穿過利用巨大反應堆核心改造的中央能源區,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經過利用彈藥庫改建的轟鳴鍛坊,巨大的沖壓錘每一次落下都讓腳下震動;也路過一些相對安靜的區域,那裏的人們圍坐在散發着奇異光芒的晶體或設備前,似乎在進行着某種基於混亂靈氣的修煉或研究。
終於,他們抵達了位於艦橋高層的一個區域。這裏的通道相對整潔,金屬牆壁上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原始艦體標識。墨靈在一扇厚重的、帶有復雜齒輪鎖的金屬大門前停下,熟練地操作了幾下。
大門緩緩滑開,露出裏面的景象。
這是一個寬敞的圓形大廳,原本可能是戰艦的指揮中心或觀測室。巨大的弧形觀察窗外,是熔爐堡錯綜復雜的內部結構和更遠處荒蕪的廢土景象。大廳內布滿了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設備:老舊的終端機屏幕上滾動着數據流,粗大的線纜如同藤蔓般在地面和牆壁上蜿蜒,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種精密工具和拆解到一半的未知裝置,空氣中彌漫着機油、熔融金屬和一種奇特的、類似靈草燃燒的味道。
而在大廳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坐在某種多功能機械附肢座椅上的魁梧身影。
那是一位老者,面容飽經風霜,刻滿了深深的皺紋和幾道明顯的金屬縫合痕跡。他的一只眼睛是正常的,銳利如鷹,另一只則是一只不斷自動調焦、閃爍着紅光的復雜機械義眼。他的左臂齊肩而斷,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極其粗壯、覆蓋着厚重裝甲、末端是巨大液壓鉗和等離子切割器的動力義肢。他的身軀看似老邁,卻透着一股如同磐石般的沉穩和力量感。
此人正是燼行者的元老之一,墨靈的導師,鐵罡。
看到墨靈帶着人進來,鐵罡那只機械義眼紅光一閃,聚焦在林然身上。他並沒有起身,只是發出洪亮而略帶金屬回聲的笑聲:“哈哈!墨靈丫頭,看來你就是把鐵骸幫那群軟蛋送去回爐的‘高手’?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
他的目光極具穿透力,帶着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好奇,仿佛要將林然從裏到外看個透徹。
林然微微抬起兜帽,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一點取巧的手段,算不上高手。元老過譽了。”
“取巧?”鐵罡的機械義眼又閃爍了一下,“能用那點破爛布置出那種雷霆絕域,這可不僅僅是取巧。你送來的那份‘小禮物’(算法),有點意思。”他揮了揮那只巨大的動力鉗,“我老頭子不喜歡繞彎子。告訴我,小子,你從哪裏來?你這身擺弄鐵疙瘩和能量的本事,跟誰學的?還有,你費勁巴拉地占下77號那個老掉牙的避難所,想幹什麼?”
問題直接而犀利,帶着廢土強者特有的直白和壓迫感。
大廳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墨靈站在一旁,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着林然,想看他如何應對元老的質詢。
阿土則下意識地向前半步,微微擋在林然身前,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充滿警告意味的嗚咽聲。
林然輕輕拍了拍阿土的肩膀,示意她放鬆。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大廳裏那些粗獷卻充滿缺陷的設備,最後重新落回鐵罡身上。
“我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那裏的知識體系與這裏……截然不同。”林然選擇性地回答,語氣依舊平穩,“至於我想做什麼,很簡單。生存,然後……或許可以看看,能不能讓一些東西,運行得更有效率一些。”
他說着,目光落在大廳角落一台正在全功率運行、卻不斷向外散逸着大量廢熱和雜亂能量波的的大型設備上。
“比如,”林然伸手指向那台設備,“那台‘混亂靈氣提純器’的第三能量回路接口,如果向內傾斜15度,並將導流葉片材質更換爲格拉西爾復合金,其能量散逸率至少可以降低18%,核心溫度下降70度,預計提純效率能提升5到7個百分點。”
他又指向鐵罡那只巨大的動力義肢:“還有,元老您這只手臂的微型能量核心,其輸出脈沖頻率與您自身的生物電信號存在每秒0.3次的相位差。長期使用,不僅會額外消耗13%的能量,還會對您的肩部神經叢造成累積性損傷。如果加裝一個簡單的諧波穩定器,問題就能解決。”
他的語氣平淡的就像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沒有絲毫炫耀的成分,純粹是基於觀察和分析得出的客觀結論。
然而,這番話落在鐵罡和墨靈耳中,卻不亞於驚雷!
鐵罡那只正常的眼睛猛地睜大,機械義眼的紅光瞬間凝固。他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那只巨大的動力臂,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林然所指出的問題,是他深有體會卻一直無法解決的痼疾!那幾個燼行者最好的工程師研究了幾年都沒找到確切根源!
墨靈更是倒吸一口涼氣,抱胸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放下,看向林然的目光充滿了駭然。那台提純器是熔爐堡的重要設備,無數人嚐試優化過,收效甚微,他居然只是看了幾眼,就指出了如此具體、聽起來極具可行性的改進方案?
大廳裏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
鐵罡死死地盯着林然,良久,他那張粗獷的臉上緩緩扯出一個巨大的、帶着金屬顫音的笑容。
“好!好小子!”他洪亮的笑聲再次響起,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有眼力!有東西!老子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他巨大的動力鉗猛地砸了一下地面,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墨靈!帶我們的客人好好逛逛!讓他看!有什麼問題,直接問!”鐵罡顯得極爲興奮,“小子,你要是能再找出幾個這種‘小毛病’,老子庫房裏的材料,隨你挑幾樣!”
初步的試探和質疑,在這一刻,化爲烏有。
取而代之的,是濃烈到極致的好奇和一種對於“技術”本身的純粹尊重。
林然微微頷首:“恭敬不如從命。”
他知道,在這熔爐堡,他憑借這“一眼洞察”的硬實力,初步贏得了立足的資格。
而他的系統視野裏,這座龐大的鋼鐵之城,已然變成了一個充滿“優化選項”和“技術寶藏”的巨大遊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