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震耳欲聾、仿佛能將靈魂都錘出竅的轟鳴聲中，整個盤龍江畔，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近乎於凝固的死寂。
數千百姓，無論男女老少，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仰望着那座不斷噴吐着蒸汽與火星的巨大工坊，臉上寫滿了相同的表情——那是混雜了極度震驚、難以置信、以及發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恐懼的表情。
他們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所見的景象。
在他們的認知裏，打鐵，是需要鐵匠掄起膀子，用盡全身力氣，一錘一錘地辛苦勞作。那是一個充滿了汗水、火焰與艱辛的過程。
可眼前這是什麼？
一個巨大的、由水流驅動的怪物，正在不知疲倦地，用一柄比水牛還重的錘子，瘋狂地捶打着一塊燒紅的鐵錠！
“咚！咚！咚！”
每一次砸落，都伴隨着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地面的劇烈震顫。火星四濺，如同節日裏最絢爛的煙火。那柄千斤重的巨錘，每一次起落都充滿了無窮的力量感與機械的美感，仿佛不是凡間的造物，而是天界神匠的工坊，降臨在了人間！
“神……神跡……這……這真的是神跡啊！”
不知是誰，顫抖着聲音，用一種近乎於夢囈的語氣，喃喃自語。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火藥桶的引信，瞬間引爆了全場！
“撲通！”
“撲通！撲通！”
人群中，最前排的那些鐵匠家眷們，最先反應過來。她們看着那座宏偉的工坊，再想到之前自己聽信謠言，在縣衙門口哭鬧撒潑的愚蠢行徑，一股巨大的悔恨與後怕涌上心頭。她們雙腿一軟，齊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高台上的楚塵，拼命地磕頭。
“大人！神仙大人啊！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們錯怪您了啊！” “求神仙大人恕罪！我們再也不敢了！”
她們的舉動，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身後成百上千的百姓，也紛紛從那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們看着高台上那個身姿挺拔、面色平靜的年輕縣令，眼神徹底變了。
之前所有的懷疑、不解、甚至是恐懼，在此刻，都化爲了最虔誠、最狂熱的崇拜！
謠言？什麼謠言？
能造出此等神物的，豈是凡人？這分明就是在世的神仙，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靖陽縣的救星啊！
“神仙下凡！楚大人是神仙下凡啊！” “拜見青天大老爺！不！拜見神仙大人！”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響徹雲霄！成百上千的百姓，如同潮水一般，齊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楚塵的方向，頂禮膜拜！
那場面，比朝拜皇帝還要虔誠，還要狂熱！
混在人群中的張德彪，早已嚇得是魂飛魄散，面無人色。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這萬民朝拜的“神跡”，雙腿抖得如同篩糠一般，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幾乎要被凍僵了。
他完了。
他心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他之前所有的小動作，所有的陰謀詭計，在這座會自己打鐵的“神錘”面前，都顯得是那麼的幼稚，那麼的可笑，那麼的不自量力！
他招惹的，根本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縣令。
他招惹的，是一尊……真真正正的神啊！
張德彪再也撐不住了，他兩眼一翻，在一陣劇烈的抽搐中，竟當場口吐白沫，嚇暈了過去。周圍的人群卻對此視而不見，甚至還厭惡地朝他身上吐了幾口唾沫。
高台上，楚塵迎着那山呼海嘯般的膜拜，心中卻是古井無波，甚至……還有點想打哈欠。
他只是覺得，這錘子的噪音，實在是太大了，吵得他腦仁疼。
他抬了抬手，示意衆人安靜。
狂熱的百姓們立刻噤聲，整個江畔，再次恢復了詭異的寂靜，只剩下那“咚！咚！咚！”的轟鳴聲，仿佛是這個新時代的心跳。
楚塵清了清嗓子，對着身旁的王大錘，淡淡地說道：“王師傅，讓大家看看，神錘的‘效率’吧。”
“是！神……不！是，大人！”
王大錘此刻激動得滿臉通紅，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下了高台，沖進了工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和幾名弟子合力，用一柄巨大的鐵鉗，夾住了那塊已經被捶打得初具雛形的鐵錠，將其重新送入一旁的熔爐中煅燒。
片刻之後，鐵錠再次被燒得通紅。
這一次，它沒有被放在砧板的正中央，而是被放在了一個特制的、刻有鐵鎬模樣的鐵範（模具）之中。
“咚！咚！咚！”
千斤巨錘，再次落下！
僅僅十數錘之後，王大錘便高聲喊停。
他和弟子們小心翼翼地將鐵範移開，用鐵鉗夾起那塊成型的鐵器，直接扔進了旁邊早已準備好的一池冷水之中。
“嗤啦——”
一陣濃鬱的白霧，伴隨着刺耳的聲音，蒸騰而起！
待白霧散去，王大錘用顫抖的雙手，從水中撈出了一柄……嶄新的、閃爍着冰冷寒光的鐵鎬！
那鐵鎬的造型，完美無瑕！鎬身厚重，鎬尖銳利，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青黑色，一看便知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上等好鋼！
“天哪！” “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就打好了一柄鐵鎬？！”
人群中，有懂行的鐵匠，發出了不敢置信的驚呼！
要知道，按照傳統的鍛打工藝，一個熟練的老師傅，帶着兩個學徒，一天最多也就能打出兩三柄這樣的鐵鎬！
可現在呢？
在這座“神錘”面前，過去需要一整天的辛苦勞作，被縮短到了一炷香都不到！
這已經不是效率的提升了！
這是碾壓！是降維打擊！
王大錘高高地舉起那柄鐵鎬，如同舉起了象征勝利的權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鄉親們！這，就是大人賜予我等的‘神兵’！有此神兵，開渠引水，指日可待！靖陽縣，有救了！”
“吼——！！！”
被壓抑了太久的希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百姓們的歡呼聲，幾乎要將天上的雲層都給震散！
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在這些“神兵利器”的幫助下，他們開山碎石，引來江水，灌溉萬畝良田的壯觀景象！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中時，他們那位“神仙大人”，卻再次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話。
楚塵看着眼前這狂熱的景象，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煩躁。
因爲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
水力鍛錘造出來了，工具的問題解決了。那接下來，就該啓動“以工代賑”了。可一旦開始，那兩千多兩善款，就會以一個更恐怖的速度消耗。
到時候，李四海肯定就再也掏不出錢來給他交“廉政保證金”了。
那自己每日的貪污KPI，該怎麼辦？
總不能再厚着臉皮，從本就不多的善款裏直接伸手吧？那也太沒技術含量了，不符合自己“智慧型貪官”的人設。
必須得開創一個全新的、可持續的、且名正言順的貪污項目！
想到這裏，楚塵的眼中，精光一閃。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聲音蓋過了所有人的歡呼。
“諸位，肅靜！”
“神錘已成，神兵在手，開渠引水，指日可待！”
“但！”他話鋒一轉，“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水力鍛錘，乃是本官耗盡心血，感悟天地至理方才設計而成。其運轉，消耗巨大；其本身，更是無價之寶，需要定期維護保養。”
“因此，本官決定！”楚塵環視全場，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靖陽縣農具革新司’，即日起，將日夜不休，爲所有參與‘以工代賑’的工隊，提供最精良的工具！”
“但是！所有領用新式工具的工隊，每日，必須向本司，繳納一百兩白銀的……‘技術使用與折舊費’！”
“這筆錢，將專款專用，作爲神錘的維護基金，以及……本官繼續研發更厲害神兵的經費！”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連王修和李四海，都聽傻了。
什麼……什麼費？
技術使用與折舊費？
這是個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啊！
然而，那些剛剛還在狂熱崇拜的百姓和鐵匠們，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卻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
他們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應該的！神仙大人傳授神技，造出神兵，收點費用怎麼了？天經地義啊！” “就是！一百兩，太少了！這等神物，就算收一千兩，一萬兩，都值！” “沒錯！我們不僅要交，還要心甘情願地交！絕不能讓神仙大人爲了我們，又勞心，又虧錢啊！”
看着台下群情激奮、仿佛生怕自己不收錢的百姓，楚塵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民智已開，民心可用。
他轉過身，背對着萬民，心中默念。
“系統，你看，本官又爲自己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可持續的、且萬衆擁護的貪污項目。”
“我真是個……天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