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從高窗斜射進來,在教室裏拉出長長的、扭曲的怪異光柱。我死死盯着那些“人”,那些昨天晚自習後舉手報名的“人”。冰冷徹骨的寒意順着脊椎一路爬升,凍結了血液,凝固了思維。
“爲什麼……爲什麼呢?”
聲音卡在喉嚨裏,只剩下無聲的嘶吼在顱內瘋狂震蕩。
“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那些警告……危險……‘它’的存在……爲什麼……她還要舉手?”
疑問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住心髒,越收越緊。
“或者說……她爲什麼會來到這裏?來到這個學校?來到這張……這張注定要被‘替代’的座位上?”
邏輯徹底崩壞,世界在眼前碎裂、重組,變成怪誕扭曲的拼圖。每一個昨天還鮮活的面孔,此刻都成了精致冰冷的面具。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疑問堆疊成山,重量壓垮了神經。我猛地用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摳進頭皮,仿佛要將這些瘋狂的聲音和念頭從腦子裏挖出來!頭痛欲裂,顱骨內有什麼東西在尖叫、沖撞,想要破殼而出!
爲什麼——!
就在這崩潰的邊緣,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撕裂的刹那——
嗡。
一種感覺毫無征兆地降臨。
不是視覺,不是聽覺,而是從皮膚每一個毛孔、骨髓最深處、甚至靈魂的震顫中直接傳遞過來的信號。
它在看。
不是一道目光,而是無處不在的視線!
如同無數冰冷粘稠的液態蛛絲,無聲無息地從教室的每一個角落、從天花板、從地板縫隙、從那些“同學”空洞的眼窩裏彌漫出來,瞬間纏繞包裹住我的全身!
粘膩。溼冷。帶着一種非生物的、純粹觀察的惡意。
就像浸泡在巨大生物充滿觀察液的培養皿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次呼吸的起伏,甚至血液流速的改變,都在那無所不在的冰冷注視下無所遁形!
胃部猛地一陣劇烈痙攣,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生理性的厭惡讓汗毛根根倒豎,冷汗像冰涼的蚯蚓,瞬間爬滿了整個後背和前胸,浸透了薄薄的校服布料,黏膩地貼在皮膚上。那感覺清晰無比,如同被剝光了丟在聚光燈下,暴露在無數冰冷復眼的審視之中!
砰!
就在這巨大的、令人作嘔的壓迫感即將把我徹底碾碎的瞬間——
腦海中最後一絲求生欲,如同在滅頂激流中抓住的朽木,猛地爆發!
戈佬的聲音:“活着你要活着!”
麗瑩的尖叫:“點燃蠟燭!別吹滅!”
還有那張冰冷的Joker撲克牌!
所有的警告、道具、執念,在死亡凝視的巨大壓迫下,被壓縮、點燃,化作了一道冰冷刺骨的指令,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神經末梢!強行壓下所有的恐懼、疑問、瘋狂!
鎮定!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動作僵硬卻無比迅速——不是大口喘息,而是極其克制、極其微小地、如同垂死者最後一口呼吸般,輕輕吸入了半口渾濁的空氣。
然後,凝固。
身體裏每一個尖叫的細胞都在這一刻被強行冷卻、凍結!臉上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肌肉瞬間放鬆,歸於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捂着頭的手緩緩鬆開,垂下,自然地搭在課桌邊緣,一根手指甚至無意識地、模仿着旁邊那個“同學”的姿勢,輕輕敲擊了一下桌面。咚。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是我向這個扭曲世界發出的第一個“正常”信號。
目光不再渙散,也不再聚焦於任何特定的恐怖源頭(比如麗瑩那張掛着完美笑容的“臉”),而是微微渙散開來,投向講台上老師移動的粉筆,眼神空洞,如同蒙上了一層塑料薄膜。嘴角……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臉頰僵硬的肌肉在極其微小地牽動,向上提起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弧度——一個拙劣的、模仿周圍“人”的、用來表示“我正在認真聽講”的假笑。
內心是翻江倒海的岩漿,是尖叫撕裂的風暴,是無數個“爲什麼”在瘋狂撞擊牢籠!
但身體,卻成了一座冰雕。
一座按照“劇本”要求,精確扮演着“正常學生”角色的冰雕。
因爲——
我想活!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強烈、冰冷!如同一把淬火的匕首,刺穿了所有混亂和恐懼,牢牢釘在意識最核心的位置!
活下去!按它們制定的規則活下去!隱藏所有異常!抹殺所有疑問!成爲它們想要的那個“正常”符號!
麗瑩“替代品”那完美的微笑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變化,眼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零點幾毫米?又或者只是光線造成的錯覺?講台上老師的板書依舊精準流暢,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規律得如同心跳監視器。窗外的光線開始暗淡,夜晚的陰影如同巨大的、無聲的潮汐,開始緩緩吞噬這間看似平靜、實則充滿無形粘膩視線的教室。
我坐在我的座位上,維持着那個僵硬的、空洞的微笑姿勢。
靈魂在冰層下無聲咆哮。
身體卻在完美的扮演。
爲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