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平穩地飛行在萬米高空,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雲海。
金琛剛處理完手頭的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
坐在他斜後方的金鑫已經抱着她的寶貝字畫,歪在寬大的座椅裏睡着了,臉上還帶着心滿意足的淺笑。
這時,他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顯示收到一份來自父親金彥的加密文件。
金琛解鎖手機,點開文件。
當他快速瀏覽完那份關於金蓓蓓和沈家的最終調查報告時,他臉上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和一絲了然的嘲諷。
果然如此。
沈家把真千金帶回來,沈家老二一家子爛透了,不然鑫鑫大學畢業爲什麼不嫁過去?他和爸爸不願意,沈家老爺子是不錯,但是年紀大了,護不了鑫鑫一輩子。
和他預想的差不多,甚至更肮髒。
沈鵬的手段,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地上不了台面。
他的目光在“持續打擊,讓她受到生活的絕望”以及“養父醉酒落水身亡”這幾行字上多停留了幾秒,眼底寒光乍現。
沈家,真是自尋死路。
當他看到父親對金蓓蓓的處理意見時,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
老頭子還是念舊情的,或者說,足夠理智。
快刀斬亂麻,雖然過程對金蓓蓓來說可能殘酷了點,但這是最快、也是最一勞永逸的方法。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擊,只回復了簡短的一句話:
「收到。認親宴後,我讓人帶鑫鑫回家。」
發完信息,他放下手機,目光轉向窗外無垠的天空,心情莫名地輕鬆了幾分。
家?那個有賀蘭媽媽在、現在又多了一個金蓓蓓的家,對鑫鑫來說,暫時可能已經不是能安心回去的地方了。
但他說的“回家”,意義不同。
是回到他們三兄妹和父親共同構築的、那個無論風雨都會彼此支撐的堡壘裏。
是回到她作爲“金鑫”而不是“金家二小姐”的絕對安全區。
認親宴,將是金蓓蓓“金家大小姐”身份的最高光時刻,也將會是她美夢徹底破碎的開始。
在那之後,一切塵埃落定,真相大白。
那個受了委屈、被迫“懂事”、躲出來散心的小祖宗,自然就該被他接回去了。
想到這裏,金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不遠處正閉目養神的賀硯庭。
這個男人,費盡心機拖延時間,想在這異國他鄉制造點什麼。
賀硯庭太復雜了,他對鑫鑫到底是什麼意思?眼神中獨占欲太高,這種人容易有神經病,不適合在鑫鑫身邊,這個小祖宗鬥不過他。
賀硯庭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眸子望過來,帶着一絲詢問。
金琛迎着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公式化、卻又帶着隱隱勝利者姿態的淡然微笑,微微舉了舉手中的咖啡杯,仿佛只是在致意這平穩的飛行。
然後,他便不再看賀硯庭,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心中已經開始盤算回國後,如何配合父親,給沈家那致命一擊,以及親妹妹的問題。
金蓓蓓如果和沈家老二一家斷了關系。
就像老頭說的一樣,金家把蓓蓓丟了,欠她二十五年,會安排人來教她,金錢一定補足,依舊給她庇護,依舊是大小姐,但是親情是需要時間的沉澱,一起經歷。
只要能和平相處,可能在未來有一天,親情就相處出來了。
終不可能,第一次的見面就和相處了25年的妹妹,比較感情的多和少。
這個要求是反人性!
金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一個帶着濃濃睡意和委屈的聲音從他斜後方響起,瞬間打破了機艙內靜謐而緊張的氛圍。
“哥,我餓了。”
金琛的思路被打斷,有些無奈地轉過頭。
只見金鑫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揉着眼睛,懷裏還緊緊抱着那個紫檀木畫匣。
他看了一眼腕表,沒好氣地說:“晚飯六點吃的,餐後甜品、零食你沒斷過。這才過了六個小時,到明天早上六點再吃。”
金鑫一聽,小臉立刻垮了下來,開始哼哼唧唧:“那不一樣……零食是零食,正餐是正餐……哥,我真的餓了,胃裏空落落的難受……”
她一邊說,一邊大眼睛裏面寫滿了“你不給我吃的你就是虐待我”。
“空落落?你睡前吃的那個芝士蛋糕是進異次元空間了?”金琛挑眉,試圖講道理。
“消化掉了嘛”金鑫理不直氣也壯,幹脆開始耍無賴,“我不管,我就要吃!大哥,你最好了,不然我睡不着,會低血糖,會頭暈,萬一暈倒了怎麼辦……”
金琛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知道,如果現在不滿足她,她能哼哼唧唧一路,直到達到目的爲止。
他嘆了口氣,認命般地抬手,準備叫空乘。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仿佛在閉目養神、實則將一切動靜聽在耳裏的賀硯庭,不知何時已經按下了呼叫鈴。
幾乎是鈴聲落下的瞬間,一位空乘便悄無聲息地快步走了過來,微微躬身:“賀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
賀硯庭的目光甚至沒有從手中的文件上完全移開:“準備一份宵夜。清淡些,易消化。”
“好的,賀先生。”空乘沒有任何疑問,立刻轉身去準備。
金鑫的哼哼唧唧戛然而止,她眨了眨眼,有點懵地看向賀硯庭的方向。
她只是習慣性地跟她哥耍賴,沒想到隔壁這位“航空公司老板”這麼體貼員工家屬?
呵,真是無時無刻不在見縫插針地獻殷勤。
金鑫有點不自在,小聲嘟囔了一句:“謝謝賀總。”
賀硯庭這才緩緩抬眸,視線掠過她,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隨即又垂眸看向文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快,空乘端來了一份精致的宵夜: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絲小米粥,幾樣清爽的開胃小菜,還有一碟剛烤好的、奶香四溢的迷你牛角包。
食物擺放到了金鑫面前的小桌板上。
香氣撲鼻。
金鑫立刻把剛才那點不自在拋到了九霄雲外,眼睛一亮:“唔……活過來了……”
她吃得專心致志,完全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金琛看着她那副很容易就被食物收買的沒心沒肺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算了,能吃能睡,心大也好。
總比那些心思深沉、處處算計的人強。
賀硯庭就是那個心思深沉,處處算計的人成了吧!
賀硯庭心裏嘀咕,你是她哥,不是她爸,管的會不會太寬了。
他不敢看鑫鑫,眼前對面的男人太強悍了,只要他有一點點苗頭就把路給堵死。
只能看文件。
金琛真的被自己是糟心妹妹打敗了,吃完就睡……
飛機平穩降落在國內機場的私人停機坪上。
舷梯放下,金琛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眼神示意金鑫跟上。
金鑫抱着她的畫匣,睡眼惺忪地跟在哥哥身後,腦子裏還想着剛才沒做完的美夢。
賀硯庭也站起身,他的助理和隨從早已靜候在一旁。
就在金鑫即將跟着大哥走下舷梯時,賀硯庭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金二小姐。”
金鑫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
賀硯庭站在艙門內的光影交界處,面容看不太真切,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地鎖定了她。
“後天晚上七點,‘華蘊’慈善拍賣晚會。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他提醒道。
金鑫這才想起那幅“價值”兩百萬歐的文征明小楷,以及自己“賣身”換畫的承諾,立刻點頭:“放心,賀總,我記得。”
賀硯庭的目光在她那張不施粉黛、還帶着剛睡醒的懵懂臉上掃過:“穿得像樣點。不許穿得死氣沉沉,或是奇裝異服。我可以提供禮服。”
他見過她太多面,驕縱的、憤怒的、狡黠的、貪吃的、專注看畫的,甚至是在奢侈品店氣場全開維護家族顏面的。
他希望看到的是她鮮活耀眼的樣子,而不是被這種場合的沉悶規矩束縛住。
金鑫一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賀總您這話說的!規矩我懂!這種場合我要是穿得不三不四,那打的可是我自己的臉,更是打您賀家家主的臉!我又不是去結仇的!”
她可是從小被覃叔和禮儀老師拎着耳朵教大的,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那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她多不懂事似的!一點也不會說話。
賀硯庭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火力頂撞了一下,非但沒有生氣,眼底反而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對,就是這樣。
亮出爪子,生機勃勃的樣子,最好。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最好如此。”他壓下那絲情緒,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點欠揍的質疑,“我會讓助理把時間和地址發給你。準時到。”
“知道了!”金鑫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抱着她的畫匣,扭頭就噔噔噔地下飛機了,心裏暗罵這個神經病管得真寬,連她穿什麼都要指手畫腳。
金琛站在車旁,將剛才那短暫的交鋒盡收眼底,看着妹妹氣鼓鼓地沖下來,又瞥了一眼艙門口那個深不可測的男人,心中的警鈴再次大作。
賀硯庭對鑫鑫的關注度,越來越深了,賀硯庭生意場上一直坦坦蕩蕩。
他拉開車門,讓金鑫先上車,自己則在車外停頓了片刻,回身,與站在舷梯上的賀硯庭目光再次相遇。
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碰撞,無聲地交換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復雜信息。
金琛微微頷首,算是告別,隨即彎腰上車。
車門關上,車隊緩緩駛離。
賀硯庭一直站在艙門口,直到車隊消失在視野盡頭,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對身邊的助理吩咐道:“去查一下,金家認親宴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是,賀先生。”
他有一種預感,金家那場認親宴,絕不會風平浪靜。
而他的獵物……嗯,他的女伴,似乎又要被卷入新的風波了。
得看緊點。
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金鑫心裏那點因爲賀硯庭而引起的紛亂思緒暫時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歸家的鬆弛感,雖然這個“家”是她剛搬出來沒多久的地方。
到了樓下,金琛卻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他很自然地下車,示意助理把金鑫的行李拿下來。
“大哥?”金鑫有些詫異,“你不回去嗎?”她以爲大哥會直接回老宅或者去公司。
“怎麼?”金琛挑眉,瞥了她一眼,“不歡迎我上去坐坐?看看爸爸給你的房子裝修得怎麼樣?”
“歡迎!當然歡迎!”金鑫立刻挽住他的胳膊,臉上揚起真心實意的笑容,“我求之不得呢!正好,我叫嫂子也過來!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她說着就掏出手機,飛快地給錢知意發消息:「嫂子嫂子!救命!大哥駕臨我的小破屋視察!速來火鍋救場!帶上你私藏的和牛!(可憐)(可憐)」
錢知意回復得極快:「(笑哭)二十分鍾到。等着,帶你大哥嚐嚐什麼叫真正的美味,免得他總說公司的食堂最好吃。」
金鑫看着回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把手機屏幕舉到金琛面前:“你看,嫂子吐槽你呢!”
金琛看着屏幕上的字,嘴角也不自覺地彎了彎,眼中閃過一絲暖意。
兄妹二人上了樓。
大平層視野極好,裝修是現代簡約風,但細節處透着奢華和舒適,顯然金彥在給她準備這裏時花了心思。
金琛裏外看了一圈,還算滿意地點點頭:“還行,沒虧待你。”
“那當然!爸爸最疼我了!”金鑫得意地揚起下巴,隨即又有點蔫,“就是太大了,一個人住有點空……”
金琛揉了揉她的頭發:“嫌空就常回來住,或者讓知意多來陪陪你,有空我也會來陪你。”
正說着,門鈴響了。
錢知意到了,手裏果然提着幾個精致的食盒,裏面是頂級的和牛、毛肚和各種火鍋食材,甚至還有一瓶不錯的清酒。
“喲,小金總親自視察工作?”錢知意進門就笑着打趣金琛,然後自然地擁抱了一下金鑫,“看起來氣色不錯,法國玩得開心?”
“開心!”金鑫接過食材,笑嘻嘻的,“就是特別想嫂子,你做的火鍋!”
三人默契地一起動手,很快就在寬敞的餐廳裏支起了火鍋。
鴛鴦鍋底沸騰起來,辛辣和菌菇的香氣彌漫開來,驅散了房間裏的冷清,也驅散了金鑫心頭最後一點陰霾。
肥美的和牛片在滾燙的湯裏微微一涮就變了顏色,蘸上香油蒜泥碟,入口即化。
“唔!太好吃了!”金鑫滿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順毛的貓。
錢知意笑着給她又夾了一筷子:“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看來是真饞壞了。”
金琛話不多,但動作沒停,時不時給金鑫和錢知意夾菜,看着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吃得開心,他眉宇間的凌厲也柔和了不少。
他們輕鬆地聊着家常,聊着二哥,聊着公司趣事,默契地避開了所有關於金蓓蓓、認親宴以及賀硯庭的話題。
這一刻,沒有真假千金的煩惱,沒有商場的博弈,只有熱騰騰的火鍋和彼此信任依賴的家人。
金鑫看着對面的大哥和嫂子,心裏被填得滿滿的。
這就是她拼命也想守護的溫暖。
無論外面有多少風風雨雨,至少在這裏,在這個夜晚,她是被愛包圍着的金鑫。
吃完飯,金琛果然如他所說,“留宿一晚”。
嫂子也留下來
金鑫把主臥留了下來。
他占據了主臥,仿佛只是換了個地方辦公,電話會議和處理郵件的低語聲隱約傳來,卻讓金鑫感到無比安心。
她知道,大哥這是用他的方式陪着她,告訴她:別怕,一切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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