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利息?”
這兩個冰冷的詞,像兩根淬毒的鋼針,扎入顧念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
她癱在櫃台上,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心髒處那被活生生榨幹生命力的抽痛感,依舊在陣陣回響。
而對面,那個叫陳默的男人,也明顯不好受。
他緊抓着自己左臂,額角的青筋微微凸起,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竟罕見地殘留着一絲因劇痛而引發的扭曲。
他手腕上那幾道原本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青色紋路,此刻變得像毒蛇一樣清晰、猙獰,並且散發着一股不祥的、淡淡的赤紅色光芒!
直到幾秒後,那赤紅才緩緩褪去,紋路也重新變得暗淡。
一種荒謬絕倫、卻又無比真實的猜測,在顧念的腦海中瘋狂成型!
“剛才……我淨化當票時的痛苦……”她的聲音因爲虛弱而發顫,眼神卻死死地鎖定着陳默,“你……也感覺到了?不對,你承受的,是我使用力量後的……某種反噬?”
陳默緩緩鬆開手,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第一次用一種審視、探究,甚至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異,重新打量着顧念。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一點。”
他沒有直接回答,但這種默認,比任何解釋都更讓顧念感到遍體生寒!
“爲什麼?!”她幾乎是尖叫着質問,“我們的交易裏,可沒有這一條!那張契約上,到底還寫了些什麼?!”
“契約上寫的,是‘雇傭’。”陳默的語氣,重新恢復了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仿佛剛才的痛苦只是幻覺,“而現在發生的,是隱藏在規則之下的‘真實’。”
他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用一塊絲綢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頭也不回地說道:
“‘青蓮之力’,並非憑空產生。它每一次的‘淨化’,都需要一個‘祭品’。”
“而它的祭品,就是你的生命力。”
顧念的心,猛地一沉!
“你母親蘇清漪,當年就是因爲過度使用這種力量,才會在生下你之後,生命力枯竭而死。”
轟——!!!
這個殘酷的真相,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顧念的天靈蓋上!
她一直以爲母親是難產而死,卻沒想到……竟是這樣!
那幻境中,母親手持光劍、屠戮四方的修羅之姿,與這個“生命力枯竭”的結局,形成了最諷刺、最慘烈的對比!
“而你,”陳默轉過身,冰冷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將她剖析得淋漓盡致,“作爲她力量的繼承者,自然也繼承了這份‘代價’。”
“至於我……”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幾道淡淡的紋路,“你籤下的那份血契,將我們的命運,暫時綁定在了一起。”
“你每一次動用‘鑰匙’的力量,所付出的‘代價’,都會有一部分,通過契約,轉移到我的身上。這份轉移過來的‘代價’,對我而言,就是加速淨化這‘陰仆印記’的……‘利息’。”
“所以,顧念。”
他走回櫃台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出了讓顧-念如墜冰窟的結論。
“你的痛苦,能治我的病。”
“你越痛苦,我好得越快。”
“你……是魔鬼嗎?”顧念看着他,眼中的最後一絲希冀,徹底熄滅,只剩下無盡的冰冷與憎惡。
她終於明白了。
這哪裏是什麼庇護所?這分明是另一座更精致、更殘忍的地獄!
她不是雇員,她是一味藥。
一味需要不斷被折磨、被榨取痛苦,來爲別人治病的、活生生的人形藥材!
“魔鬼?”陳默聞言,竟是輕笑了一聲,那笑容裏充滿了俯瞰衆生的淡漠,“不,我只是一個遵守規則的、精明的生意人。”
他無視了顧念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轉身從博古架最深處,又取來了一個被黑布包裹的物品。
“休息時間結束了,現在,開始你的第二份工作。”
他將那物品放在櫃台上,解開黑布。
那是一面古樸的、巴掌大小的鸞鳳雕花銅鏡。鏡面早已失去了光澤,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但依舊能從那精致的雕工中,看出它曾經的華美。
“這是什麼?”顧念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當品編號013,‘鸞鳳古鏡’。”陳默的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鏡面,“它的上一任主人,是民國時期紅極一時的名伶,蕭婉兒。在新婚之夜,被自己的丈夫和閨蜜聯手背叛,用一把淬了毒的銀簪,刺穿心髒,死在了這面鏡子前。”
他的敘述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檔案,但每一個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死前的怨念,盡數被這面鏡子吸收。此後七十年,凡是得到這面鏡子的人,都會在午夜時分,看到鏡中出現一個流着血淚的女人,然後離奇慘死。”
“它的‘污染’程度,遠勝於那張當票。所以,你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大。”
顧念死死地盯着那面鏡子。
她能感覺到,一股比地下禁室裏濃鬱十倍的陰冷氣息,正從鏡子的裂縫中絲絲縷縷地滲出,纏繞在她的手腕上,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幾乎要凍結。
一股巨大的恐懼,混合着被愚弄和被逼迫的滔天怒火,在她胸中劇烈燃燒!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倔強與瘋狂。
“好,我做!”
她幾乎是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
她不是爲了幫他!
她是爲了活下去!是爲了搞清楚,自己身上這該死的力量,到底是什麼!
更是爲了……報復!
她要讓這個冷血的男人,也嚐嚐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到底是什麼滋味!
抱着這種近乎自毀的決心,顧念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面冰冷的“鸞鳳古鏡”!
嗡——!!!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幻象洪流。
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陰寒之力,順着她的手臂,瞬間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顧念的意識,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自己的身體裏狠狠地拽了出來,然後,被強行塞進了另一個冰冷的、充滿了絕望的軀殼之中!
她“看”到了一雙塗着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手,正對着鏡子,整理着頭上的鳳冠。
鏡子裏,映出了一張美得令人心碎的臉。
那不是她。
那是……蕭婉兒!
她變成了蕭婉兒!她能感受到她心中那份即將嫁爲人婦的喜悅與羞澀。
然而,下一秒!
“噗嗤——!”
一根冰冷的、尖銳的物體,從她的後心,狠狠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劇痛!
極致的、撕裂靈魂的劇痛!
顧念甚至能感覺到,生命力正隨着胸口那個血洞,飛速地流逝!
她艱難地低下頭,看到了那根插在自己胸口、尾端還在微微顫動的銀簪。
以及,握着銀簪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戴着一枚她親手送出的、象征着姐妹情誼的翡翠戒指!
是她最好的閨蜜!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中,她最好的閨蜜,正依偎在她最心愛的丈夫懷裏,兩人用一種看死人般的、充滿了嘲弄與惡毒的眼神,看着她。
“爲什麼……”
她聽到了自己(蕭婉兒)那絕望到極致的、破碎的低語。
背叛!
極致的背叛!
那股被全世界拋棄的怨恨、不甘與惡毒,如同黑色的墨汁,瞬間污染了她的整個靈魂!
“啊——!!!”
現實中,顧念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猛地抽搐起來,七竅之中,竟真的滲出了絲絲縷縷的血跡!
“糟了!”
陳默的臉色,第一次劇變!
他預料到代價會很大,但沒想到,這面鏡子的怨念竟如此之強,幾乎要將顧念的意識直接吞噬!
而與此同時,一股比上一次強烈十倍的劇痛,也如同海嘯般,狠狠地轟擊在他的左臂之上!
“呃!”
他再也無法維持鎮定,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左臂上的黑色風衣袖子,竟“嗤”的一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直接撐破!
只見他整條左臂之上,那青色的“陰仆印記”,此刻已經徹底活了過來!
它們不再是紋路,而是化作了無數條扭曲蠕動的、仿佛要破體而出的黑色經絡,散發着灼熱的、仿佛要將骨骼都融化的恐怖高溫!
兩人的痛苦,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顧念憑着最後一絲求生的本能,瘋狂地催動體內那朵虛無的“青蓮”!
她要活下去!
青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從她掌心爆發而出,狠狠地灌入了那面古鏡之中!
“——不!!!”
一聲不屬於顧念的、充滿了怨毒的女人尖嘯,從鏡子裏轟然炸響!
顧念如遭雷擊,整個人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彈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而那面“鸞鳳古鏡”,則“啪”的一聲,掉回了櫃台上。
當鋪內,死一般的寂靜。
陳默靠着博古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左臂上那暴走的黑色經絡,正在緩緩平復。
他看着地上昏死過去的顧念,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有驚駭,有凝重,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動容。
他一步步走過去,彎下腰,正準備檢查她的情況。
就在這時。
“啪嗒。”
一聲輕響。
陳默的動作,猛地僵住。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聲音的源頭——櫃台上的那面古鏡。
只見古鏡的鏡面上,那些蛛網般的裂痕,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裂開得更大了。
而在那破碎的、昏暗的鏡面深處,一個穿着大紅嫁衣、披頭散發的女人身影,正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那不是倒影。
那是一個……真實存在於鏡中世界的……鬼魂!
她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雙頰上掛着兩行血淚的臉。
那雙空洞、怨毒的眼睛,穿透了破碎的鏡面,越過了櫃台,死死地、死死地,鎖定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顧念。
然後,她那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緩緩地開合。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一個充滿了無盡怨恨與冰冷的意念,卻如同魔咒,直接在陳-默和顧念的腦海深處,同時響起:
“把——我——的——臉——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