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像斷線的珠子,噼裏啪啦地砸在加長林肯漆黑光亮的車頂上,又順着弧度蜿蜒流下,匯入車窗外那片被霓虹和豪車燈光攪得光怪陸離的世界。
車裏,沈墨的指尖冰涼。她蜷在柔軟的真皮座椅深處,昂貴的香水味絲絲縷縷鑽進鼻腔,卻只讓她胃裏一陣陣翻滾。車窗外,林家那座矗立在半山腰的巨宅燈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裏面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人間幻境。今晚是林晚的生日宴,也是她名義上的“妹妹”被正式引薦給整個上流圈子的高光時刻。
沈墨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鎖住那扇最亮的落地窗。窗內,林晚——那個取代了她親妹妹位置、在蜜罐裏泡大的女孩,正穿着綴滿碎鑽的香奈兒高定禮服,像一只真正的白天鵝,被衆星捧月般簇擁在中央。她的養父林國棟,那個在財經雜志封面上永遠儒雅沉穩的男人,此刻正慈愛地摟着林晚的肩膀,臉上是無可挑剔的驕傲。養母蘇明鈺,一身華貴的紫色旗袍,珍珠項鏈在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她站在一旁,嘴角噙着得體的微笑,眼神掃視全場,帶着一種睥睨一切的掌控感。
沈墨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幾乎窒息。二十年前那場吞噬了陽光孤兒院的大火,妹妹小冉最後那聲淒厲的尖叫,混着木頭燃燒的噼啪聲,無數次在死寂的深夜將她從噩夢中驚醒。那場火,帶走了她唯一的血親,也把她推入了林家這個巨大而冰冷的黃金囚籠。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風衣內袋裏的那個硬物。冰冷的塑料外殼,是她唯一的武器。
“沈小姐,到了。”司機的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車門被穿着制服的侍者恭敬地拉開。喧囂的人聲、悠揚的弦樂、混雜着食物與昂貴香水的氣息瞬間洶涌而來,幾乎將沈墨淹沒。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她挺直脊背,邁出車門,高跟鞋踩在溼漉漉的大理石台階上,發出清脆卻孤寂的聲響。
雨水打溼了她額前的碎發,幾縷黑發狼狽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沒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絲順着脖頸滑入衣領。身上那件半舊的卡其色風衣,在這片珠光寶氣中顯得格格不入,像一塊突兀的污漬。
她無視了門口侍者遞來的傘,徑直穿過巨大的、綴滿鮮花的拱門。廳內的暖氣撲面而來,帶着甜膩的暖意,卻讓她打了個寒顫。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晃眼的光。穿着華服的男男女女低聲談笑,侍者托着香檳穿梭其中,一切都精致得如同虛假的舞台布景。
沈墨的出現,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那些談笑聲微微凝滯了一下,無數道目光——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漠然的——像無形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看,是沈墨……她怎麼來了?”
“穿成這樣?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林家那個收養的?嘖,聽說一直不合群……”
竊竊私語如同細小的毒蟲,鑽進耳朵。沈墨目不斜視,徑直朝着宴會廳中央那個最耀眼的焦點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林晚正被一群年輕的富家千金圍着,笑得花枝亂顫,臉上是未經世事的天真和嬌憨。她手裏端着一杯剔透的香檳,橙黃的液體在璀璨的燈光下輕輕晃動。看到沈墨徑直朝自己走來,林晚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漂亮的杏眼裏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隨即又被甜美的困惑取代。
“姐姐?”林晚的聲音清甜,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關心,“你怎麼……淋成這樣了?快,去換件衣服吧?”她上前一步,似乎想拉沈墨的手,動作自然又帶着優越者施舍般的親昵。
沈墨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那只保養得宜的手。她冰冷的目光越過林晚嬌嫩的臉龐,直直射向幾步之外,正與幾位商界大佬談笑風生的蘇明鈺和林國棟。
“蘇姨,林叔。”沈墨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着一種穿透喧囂的冷硬質地,像冰棱碎裂。
整個宴會廳的嘈雜聲,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斷。悠揚的小提琴曲突兀地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沈墨身上,以及被她點名的林氏夫婦身上。
林國棟臉上的笑容收斂了,眉頭微蹙,流露出上位者被打擾的不悅。蘇明鈺則緩緩轉過身,紫羅蘭色的旗袍勾勒出她依舊窈窕的身段。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銳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沈墨溼透的狼狽模樣,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在看一件被雨水打溼的垃圾。
“沈墨?”蘇明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大廳的每一個角落,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這麼重要的場合,你這副樣子闖進來,像什麼話?”她的目光掃過沈墨身上的風衣,毫不掩飾其中的鄙夷,“林家的體面,你是一點也不顧了?”
“體面?”沈墨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慘淡,沒有一絲溫度。她無視了蘇明鈺的責難,也忽略了周圍無數道刺人的目光。她的視線,帶着一種近乎悲愴的穿透力,直直地落在林晚那張寫滿茫然與無辜的臉上,仿佛要透過這精心呵護的皮囊,看到裏面那個屬於另一個靈魂的烙印。
“林晚,”沈墨的聲音微微發顫,卻異常堅定,“生日快樂。”
林晚被沈墨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香檳杯,指節微微泛白。
沈墨不再看她。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地從風衣內袋裏掏出了那個冰冷的硬物——一個巴掌大的、屏幕磨花的舊款MP3播放器。她的動作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在祝你生日快樂之前,”沈墨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所有殘餘的竊竊私語,清晰地回蕩在寂靜得可怕的大廳裏,“我想請所有人,聽點別的東西。”
她的拇指,重重地按下了播放鍵。
滋啦——
一聲刺耳的電流噪音猛地撕裂了宴會廳的死寂,讓不少人心頭一跳,皺起了眉頭。緊接着,一個極其微弱、帶着明顯稚氣、信號又極不穩定的童音,斷斷續續、咿咿呀呀地響了起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我問燕子你爲啥來……燕子說,這裏的春天最美麗……”
那聲音很輕,很飄渺,像是從遙遠的時間縫隙裏,透過層層濃煙艱難地滲透出來。調子跑得厲害,吐字也不甚清晰,卻帶着一種屬於孩童的天真和努力。背景裏,隱約夾雜着一種沉悶的、噼啪作響的雜音,像是……木柴在烈火中爆裂燃燒的聲音。
這詭異的、帶着不祥氣息的童謠,在這金碧輝煌的殿堂裏響起,形成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林晚端着香檳的手猛地一抖,澄澈的酒液潑灑出來,染髒了她昂貴的裙擺,她卻渾然不覺。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嘴唇微微哆嗦着,那雙漂亮的杏眼瞪得極大,裏面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懼,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二十年前,”沈墨的聲音如同浸透了冰水,每一個字都砸在寂靜的空氣裏,沉重無比,“城西那家陽光孤兒院,一場大火,燒成了白地。”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凌,死死釘在臉色驟變的林國棟和眼神陡然陰鷙的蘇明鈺臉上,“我的親妹妹,沈小冉,就在那場大火裏……失蹤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最後六個字,她說得極慢,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恨意和絕望。
“胡說八道!”一聲尖厲的怒斥猛地炸開!
蘇明鈺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優雅的面具瞬間碎裂。她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指直直指向沈墨,因爲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精心描畫的眼線都因扭曲而顯得有些猙獰。“沈墨!你瘋了嗎?!在這個日子,在我女兒的生日宴上,撒這種惡毒的、下作的彌天大謊!你想幹什麼?!”
她胸口劇烈起伏,昂貴的珍珠項鏈隨之晃動,眼神裏噴射出毫不掩飾的惡毒和鄙夷,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林家供你吃供你穿,讓你頂着林家養女的身份活得像個人樣,你就是這麼報答的?用一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野種的鬼魂來攀誣我們林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野種也想攀附林家?做夢!”
“野種”兩個字,像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捅進沈墨的心髒。她身體晃了一下,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卻被自己咬得滲出血絲,腥甜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開。她死死地盯着蘇明鈺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眼神裏翻涌着驚濤駭浪般的恨意和痛苦。
“攀誣?”沈墨的聲音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那是一種壓抑到極致後的死寂。她緩緩地,再次將手伸進風衣的內袋。這一次,掏出的不是播放器,而是一個邊緣被磨得發白、透明的塑封袋。
塑封袋裏,靜靜躺着一張泛黃的紙頁。紙張是那種最廉價的學生作業本紙,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字跡稚嫩,卻一筆一劃寫得很用力:
**“今天好開心!林叔叔又來看我們了!他誇我唱歌好聽,像小天鵝!他還送了我一雙新舞鞋,是紅色的,亮晶晶的,可漂亮啦!院長嬤嬤說,只有最乖的孩子才有禮物。林叔叔是好人!我要穿着新舞鞋,給林叔叔跳小天鵝!”**
落款處,是一個用鉛筆用力畫下的笑臉,旁邊寫着歪歪扭扭的名字:**沈小冉**。
日期,赫然就是二十年前,那場大火發生的前一天!
沈墨將塑封袋高高舉起,讓那頁泛黃的日記,暴露在無數道震驚、探究、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下。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蘇明鈺,你問問你的寶貝女兒林晚!”沈墨猛地轉頭,目光如利箭射向呆若木雞的林晚,“問問她,她視若珍寶、鑲在相框裏擺在床頭的那張童年照片——照片上,她穿着的那雙紅舞鞋,鞋頭靠近蝴蝶結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被什麼東西劃破的、小小的口子?!”
死寂。
絕對的死寂。
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沈墨的話,齊刷刷地聚焦到了林晚身上。
林晚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最無助的落葉。那張精心描繪過的俏臉,此刻慘白如金紙,沒有一絲血色。她手中的香檳杯,“哐當”一聲脆響,徹底脫手墜落,碎裂在地毯上,橙黃的酒液如同鮮血般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污跡。可她完全顧不上這些。
她的眼睛瞪得快要裂開,裏面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混亂和一種世界崩塌般的茫然。她像是被某種無法抗拒的魔咒驅使着,顫抖着雙手,下意識地伸向自己掛在纖細脖頸上的那條細細的鉑金項鏈。項鏈的吊墜,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鉑金相框。
她的手指抖得厲害,幾次都抓不住那個小小的搭扣。指甲刮在金屬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終於,“咔噠”一聲輕響,相框被打開了。
裏面,是一張小小的、已經有些褪色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大約五六歲的年紀,穿着一條潔白的蓬蓬紗裙,臉上洋溢着無憂無慮的燦爛笑容。她的腳下,正是一雙嶄新的、亮閃閃的紅色小舞鞋,緞面的光澤在照片裏依舊鮮亮奪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了那雙紅舞鞋上。
鞋頭的位置,靠近那朵精致的緞面蝴蝶結旁邊——一道細微的、卻無比清晰的劃痕,如同一個醜陋的傷疤,赫然在目!
位置,形狀……與日記裏提到的、沈墨妹妹沈小冉失蹤時穿着的、唯一擁有的新舞鞋特征,分毫不差!
“啊——!”林晚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尖叫,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將手中的相框吊墜甩了出去!鉑金相框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撞擊聲,彈跳了幾下,最終停在沈墨的腳邊。照片從碎裂的塑料蓋裏滑了出來,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照片上,穿着紅舞鞋的小女孩,笑容依舊燦爛,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晚。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雙腿一軟,整個人直直地向後倒去,撞翻了身後一個擺滿精致甜點的三層架子。瓷器碎裂聲、甜點落地的噗噗聲、女人的驚呼聲混雜在一起。
“晚晚!”蘇明鈺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尖叫,臉上血色盡失,再也維持不住貴婦的儀態,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扶住女兒。林國棟的臉色也陰沉得可怕,他猛地看向大廳角落,厲聲喝道:“忠叔!阿泰!把這個瘋子給我拖出去!快!”
兩個穿着黑西裝、身材魁梧如鐵塔的保鏢,一直如同雕塑般守在角落陰影裏,此刻聞聲而動,如同兩道黑色的閃電,帶着迫人的氣勢,疾步沖向沈墨。他們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重而急促的篤篤聲,如同敲在每個人的心鼓上。
周圍的賓客們終於從極度的震驚中反應過來,驚呼聲、抽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轟然炸開,整個宴會廳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旋渦。
“天啊!那劃痕……真的對上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林家……那個孤兒院的大火……”
“林晚她……”
沈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那兩個凶神惡煞撲過來的保鏢,看着蘇明鈺抱着癱軟的林晚那副驚惶失措的樣子,看着林國棟眼中深不見底的陰鷙……她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燃燒到盡頭的平靜。
就在保鏢阿泰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即將抓住她胳膊的前一瞬,沈墨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穿透混亂的人群,精準地、死死地鎖定在林晚那因爲驚恐而劇烈起伏的、白皙纖細的脖頸上。
準確地說,是鎖在她左側鎖骨下方,靠近肩窩的位置!
那裏,雪白的肌膚上,赫然印着一小塊淡粉色的、形狀有些像展開翅膀的蝴蝶的……胎記!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裏面翻涌起驚濤駭浪!一個塵封在記憶最深處、幾乎被二十年的時光磨滅的細節,帶着血色,轟然炸開!
“等等!”沈墨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因爲激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驚駭而扭曲變調。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保鏢,而是直直地、帶着一種洞穿靈魂的力量,指向林晚鎖骨下那片肌膚!
她的聲音,如同破開了所有喧囂的利刃,帶着一種令人靈魂震顫的嘶啞和穿透力,響徹整個陷入混亂的宴會廳:
“那個胎記!林晚!你鎖骨下面那個蝴蝶形狀的胎記!”沈墨的聲音因爲極致的情緒而撕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血塊,“位置……形狀……跟我妹妹沈小冉身上那個……一模一樣!”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空間,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恐怖的、絕對的死寂。
蘇明鈺抱着林晚的手臂猛地一僵,像是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她臉上那驚惶失措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更深沉、更陰鷙、如同淬了劇毒的恐懼所取代!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墨,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閃爍、崩塌,仿佛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指控徹底擊穿了最隱秘的防線。
林晚原本癱軟的身體,在聽到“胎記”和“一模一樣”這兩個詞的瞬間,像是被通了高壓電流,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她渙散的瞳孔驟然聚焦,難以置信地、緩慢地低下頭,看向自己鎖骨下方那片肌膚,看向那個她從小就知道、卻從未深究過的淡粉色印記。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無法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間沿着她的脊椎瘋狂竄起,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張着嘴,喉嚨裏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巨大的恐懼和認知的崩塌讓她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就連那兩個已經沖到沈墨面前、準備強行架住她的保鏢阿泰和忠叔,動作也硬生生地頓在了半空!阿泰的手距離沈墨的胳膊只有寸許,卻像是被無形的屏障擋住。忠叔那張向來刻板、毫無表情的臉上,此刻也罕見地掠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疑和動搖,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林晚的鎖骨,又飛快地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眼神卻深不見底的林國棟。
死寂在蔓延。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只有窗外不知何時又變大的暴雨,瘋狂地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發出沉悶而密集的啪啪聲,像是無數只冰冷的手在急促地拍打着囚籠。
沈墨挺直了脊背,任由冰冷的雨水順着發梢滴落。她清晰地感受到蘇明鈺那淬毒目光幾乎要將她凌遲,感受到林國棟沉默外表下洶涌的殺機,更感受到林晚那穿透混亂投來的、交織着極致恐懼、崩潰和一絲……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絕望探尋的目光。
她看着林晚,看着那張被精心呵護、與自己記憶中妹妹模糊輪廓截然不同、此刻卻因巨大沖擊而扭曲的臉。那句卡在喉嚨裏的話,帶着血腥味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林晚……你仔細想想……大火那晚之前……你真的……是‘林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