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棍裹挾着風聲,即將落下。
工人們的臉上,血色褪盡。老劉更是下意識地往前搶了一步,筋肉緊繃,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去擋在蕭辰面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蕭辰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場中所有的雜音。
“住手!”
他沒有怒吼,也沒有示弱,語氣平靜得可怕。
那即將落下的水火棍,竟真的在他這聲沉靜的命令中,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蕭辰的目光,越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直接落在黑臉都頭的臉上。他眼中那股冰冷的怒火,此刻已被一種更深的東西所取代——一種極致的、盤算利弊的冷靜。
他知道,硬抗,是取死之道。今日他若有半分反抗,對方就能名正言順地將他打個半死,再投入大牢。
但他,也絕不低頭。
“劉大哥,讓大家都退下。”蕭辰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老劉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揮手,帶着一臉憤懣的工人們,退到了牆角。
蕭辰獨自一人,向前走了兩步,站在了黑臉都頭的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三尺,氣氛劍拔弩張。
“這位官爺,”蕭辰緩緩開口,“五十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做不了這個主。”
他沒有說拿不出來,只說做不了主。一字之差,意味天壤。
“做不了主?”黑臉都頭冷笑一聲,“我親眼看着四海通的馬車往你家裏送錢,你跟我說你做不了主?”
“正因如此。”蕭辰的邏輯清晰無比,“這間工坊,是四海通商行的產業。我,不過是趙家請來的一個技師。官爺要的這筆‘孝敬錢’,我須得向東家,也就是四海通的趙大小姐,親自回稟,由她定奪。”
他再一次,將“趙環兒”這座靠山,不輕不重地搬了出來。
黑臉都頭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一個小小的巡城司都頭,敲詐一個平頭百姓,綽綽有餘。但若真的對上四海通趙家這等龐然大物,那就是以卵擊石了。他本以爲,這只是趙家不起眼的外圍生意,由一個沒根基的小子打理,可以任他拿捏,卻沒想到對方竟敢直接將趙大小姐抬出來。
一時間,他有些騎虎難下。
蕭辰看出了他的猶豫,趁勢說道:“官爺今日上門,也是辛苦。這樣,我這裏有五兩銀子,不成敬意,先請兄弟們喝一盞茶,解解乏。”
他從懷中,取出五兩一錠的碎銀,遞了過去。
“至於官爺說的‘規矩’,我立刻就去商行回稟。明日此時,無論成與不成,我都在此地,給官爺一個準話。您看如何?”
這番話,給足了台階。
既表明了服軟的態度(願意給茶錢),又將決定權推給了上頭,同時還給出了明確的答復時間。
黑臉都頭心中飛快地盤算着。硬來,風險太大;就此退去,又失了顏面。蕭辰給出的,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他能拿到五兩銀子的實在好處,回去也好對兄弟們有個交代。
他哼了一聲,一把抄過那錠銀子,在手裏掂了掂,臉上重新掛起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算你小子識相!”
他惡狠狠地說道:“好!本官就給你一天時間!記住了,是五十兩,一文都不能少!若是明天我拿不到錢,或者你敢跑了……”他指了指蕭辰的鼻子,“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從耗子洞裏揪出來!”
撂下狠話,他一揮手,帶着那群士兵,囂張地轉身離去。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工坊裏那根繃緊的弦,才終於鬆了下來。
“東家!”老劉立刻沖了上來,一臉後怕,“您沒事吧?這群天殺的惡棍!”
“我沒事。”蕭辰搖了搖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轉身看着衆人,沉聲說道:“今天的事,都看到了。但天,塌不下來。所有人,繼續開工,一切照舊。”
他的鎮定,像一顆定心丸,讓惶恐的工人們,漸漸安下心來。
“老劉,你看好工坊。”
交代完一句,蕭辰脫下工服,換上外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院門。
他沒有坐車,而是一路疾行。胸中那股被壓抑的怒火,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他那平靜的面容下,是一片波濤洶涌的海洋。
他想過會遇到困難,想過技術會出問題,想過市場會不認可。
但他沒想到,這第一道真正的、尖銳的阻礙,竟來自這種最卑劣、最無恥的勒索。
這不是生意,這是明搶。這是權力對創造者,最赤裸的欺凌。
當他再次站在四海通商行後堂時,身上還帶着一路疾行而來的風塵與寒氣。
趙環兒正在看賬,看到他進來,臉上露出笑意:“這麼快就來找我,可是新品有了眉目?”
“生意,恐怕做不成了。”蕭辰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
趙環兒的笑容,凝固了。
蕭辰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將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從對方上門,到勒索五十兩,再到他如何用五兩銀子,換來了一天的緩沖時間。
他講得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但趙環兒,卻從那平靜的語調中,聽出了一股滔天的怒意。
聽完之後,她沉默了許久。
“啪!”
她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那張秀美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寒霜。
“好,好一個開封府的巡城司!好一個張都頭!”她怒極反笑,“我竟不知,這汴京城裏,什麼時候連一只野狗,都敢跑到我趙家的門前,張嘴咬人了!”
這股怒氣,不僅是爲蕭辰,更是爲了她自己。這是對四海通商行,最直接的羞辱。
“是我的疏忽。”她看向蕭辰,眼神裏帶着一絲歉意,“開業前,就該先去衙門打點一番。我只想着生意,卻忘了這些上不得台面的鬼魅伎倆。”
“這不怪你。”蕭辰搖了搖頭,“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不是打點能解決的。”
“你說得對。”趙環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區區一個都頭,我趙家想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只是……”
“只是,捏死他一個,還會有李都頭、王都頭。”蕭辰接過了她的話,“我們要的,不是逞一時之快,而是一勞永逸。”
趙環兒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在如此盛怒之下,他還能想到這一層,足見其心性。
“你有什麼想法?”她問道。
蕭辰走到窗邊,看着窗外汴京城的萬家燈火,緩緩說道:“我們需要一把傘。”
“一把能爲我們遮風擋雨,能讓所有豺狼,都不敢窺伺的……保護傘。”
趙環兒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間明白了。
“我知道該找誰了。”她說,聲音裏,帶着一絲冰冷的決斷。
“明日,我們不去見那個張都頭。”
“我們去見他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開封府府尹,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