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蕭辰與趙環兒沒有去城南的工坊,而是同乘一車,徑直駛向了開封府衙。
今日的趙環兒,換上了一身更爲端莊的暗紋錦服,發髻高挽,僅以一支成色極佳的暖玉簪點綴,既顯貴重,又不露張揚。蕭辰也穿上了一身幹淨的青色儒衫,整個人顯得沉靜而有書卷氣。
他們的馬車上,載着兩樣東西。
一樣,是趙環兒親自挑選的禮品:一幅前朝山水名家的畫作。此物價值不菲,卻非金銀等俗物,最是符合贈予士大夫的身份。
另一樣,則是蕭辰堅持要帶上的。那是一個特制的、由上好楠木打造的禮盒,裏面並非三塊皂,而是九塊。每一塊皂,都用絲綢細心包裹,並且,蕭辰在其中三塊裏,耗費了一夜的功夫,成功融入了淡淡的桂花香。
這,是他們尚未面世的、真正的頂級產品。
他們的策略,在昨夜已經議定。今日此行,他們不告狀,不申冤。他們只做兩件事:第一,按規矩,爲工坊申請官府憑引,注冊備案;第二,爲開封府尹,獻上汴京城新出的、足以彰顯治下繁榮的“祥瑞之物”。
至於那個張都頭,不過是他們叩開府尹大門時,腳下需要“不小心”踢開的一顆石子。
開封府衙,坐北朝南,氣勢恢宏。門前石獅矗立,衙役按刀而立,一股莊嚴肅殺之氣,讓尋常百姓望而卻步。
趙環兒遞上拜帖,四海通趙家的名號,終究是有分量的。雖無預約,但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們便被領着,穿過重重院落,來到了一處清淨的書廳。
在這裏,他們見到了大宋京畿的最高長官——開封府府尹,程章。
程府尹年過五旬,面容清瘦,留着一部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短須。他身穿緋色官袍,安坐在主位上,手中正捧着一卷書。他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官威,周身卻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穩與從容。
“趙家的女娃,今日怎有空到我這枯燥的衙門裏來?”程府尹放下書卷,語氣溫和,像個鄰家的長輩。他與趙環兒的父親,有過幾面之緣。
“程伯伯安好。”趙環兒盈盈一拜,舉止大方得體,“今日前來,是有一樁小事,想求官府給個憑證,免得日後惹上麻煩。”
說罷,她便將與蕭辰合夥開辦雪花皂工坊一事,簡明扼要地說了出來。她只強調這是響應朝廷、繁榮市面的正當生意,卻對昨日的沖突,一字未提。
“哦?便是近日在京中貴婦圈裏,傳得神乎其神的‘雪花皂’?”程府尹顯然有所耳聞,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正是。”趙環兒笑道,“說來,今日也特地爲程伯伯備了一份薄禮。”
她示意蕭辰,將那個楠木禮盒,呈了上去。
程府尹的目光,落在了蕭辰身上。他打量着這個年輕人,見他氣質沉穩,眼神清正,心中先有了一分好感。
當禮盒被打開,九塊溫潤如玉、暗香浮動的雪花皂呈現在眼前時,程府尹的眼中,閃過一抹真正的訝異。他伸出手,拿起那塊帶着桂花香的,在鼻尖輕嗅,又用指腹感受了一下那細膩的質地。
“以尋常豬油、草木爲基,竟能化腐朽爲神奇,制出此等精巧潔淨之物。”程府尹贊嘆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蕭辰躬身道:“大人謬贊。此物能成,不過是格物致知,多用了些巧思。若能量產,不僅能爲京城百姓提供便利,亦可爲朝廷,增添一筆不菲的稅賦。”
這話說得極有水平。既不自傲,又點出了此事對“公”的好處。
程府尹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這樣的官員,最欣賞的,便是這種既能創造財富,又懂得分寸的“能人”。
“此乃利國利民的好事,本官自然支持。”他當即表態,“憑引文書,稍後我便讓書吏去辦。往後,你們的工坊,便算是在我開封府掛了號的官家關照的產業。”
這,就是保護傘。
話說到這裏,氣氛已是極好。趙環兒看準時機,故作輕鬆地嘆了口氣。
“唉,說來也是我們性急。昨日便想來府衙報備,也好早日讓程伯伯看到此物。只是……”她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爲難,“只是,我們這工坊,昨日被巡城司的張都頭給查了。張都頭說我們手續不全,要查封工坊,還要拿人。我們費了好一番口舌,才求得一日的寬限,今日趕緊就來您這裏補辦手續了。”
她沒有告狀,沒有說對方勒索,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但聽在程府尹的耳中,每一個字,都變了味道。
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治理下的開封府,他三令五申要優待商戶,繁榮經濟。底下的人,卻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查手續”這種最低劣的借口,去刁難一個能做出此等新奇之物、且與四海通趙家有關系的“樣板”工坊。
這已經不是貪婪,這是愚蠢!是打他程府尹的臉!
他心中怒火升騰,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原來有這等事。”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是底下的人,不懂規矩,辦事粗糙了。本官知道了。”
他沒有說要如何處置,只一句“知道了”,便將此事揭過。
隨即,他又與趙環兒寒暄了幾句家常,便讓書吏,當場就爲雪花皂工坊,辦理好了所有的官方憑引文書,還親自蓋上了開封府尹的朱紅大印。
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足以讓所有宵小望而卻步的官方文書,蕭辰與趙環兒告辭離去。
從始至終,他們沒有對張都頭,有過一句直接的控訴。
當他們走出府衙大門時,正看見一名府尹的親隨,牽過一匹快馬,朝着巡城司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車上,趙環兒看着身邊一臉平靜的蕭辰,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終於明白,你爲何堅持要來見程府尹了。”她感慨道,“殺雞,焉用牛刀。我們甚至都不用自己動手,只需讓那位程大人知道,有只雞,在他的宴席上亂叫,他自己,就會把雞給宰了。”
蕭辰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也頗不平靜。
他今日,也上了一課。
他學會了,在這個世界,有一種力量,比他腦中的所有知識,都要更直接,也更有效。那就是借勢。借那權力之勢,順水行舟。
“張都頭的麻煩,是解決了。”蕭辰輕聲說道,“但我們今日,也算是正式進入了程府尹的視線。往後,行事更需謹慎。”
“這是自然。”趙環-兒點頭,“但不管怎麼說,我們的‘雪花皂’,終於有了一張真正的護身符。接下來,可以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商人的火焰。
蕭辰也笑了。
是啊,掃清了障礙,接下來,就該讓這小小的雪花皂,在這大宋的京城,掀起一場更大的、屬於它的風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