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於城市邊緣、僞裝成普通倉庫的安全屋,三人顧不上休息,立刻將仍處於昏迷狀態的趙宏安置在特制的拘禁室內。這間拘禁室的牆壁內層嵌刻着蘇晚親手繪制的抑制符文,能夠有效阻斷內外部的能量聯系,防止可能的救援或信號傳遞。
待趙宏悠悠轉醒,審訊立即開始。然而,結果卻令人失望,甚至帶着一絲寒意。
被剝奪了貪婪信物的趙宏,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的核心。他蜷縮在房間的角落,眼神渙散、空洞,對蘇晚嚴厲的質問和陳啓明技巧性的套話毫無反應,只是像個壞掉的留聲機一樣,茫然地重復着:“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是誰?這裏是哪裏?”他的聲音幹澀沙啞,裏面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片虛無。
陳啓明上前,用專業的手法檢查了他的瞳孔反應、心跳和肌肉張力,眉頭緊鎖。“貪婪具象體離開時,不僅帶走了賦予他的力量,似乎也吞噬了他大部分的心智和記憶。強烈的欲望曾經支撐着他,現在欲望的源頭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個被徹底掏空的殼,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空洞軀殼。”他的語氣帶着職業性的冷靜,但眼神中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林深隔着單向玻璃,看着趙宏那副失魂落魄、連基本生活自理都顯得困難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就是這個男人,間接導致了張大爺的死亡,用貪婪的火焰灼燒着無辜者的生命。他本該痛恨他,但此刻,看着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商界精英淪落至此,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勝利後的釋然,也有對力量可畏的警醒,更有一絲對生命以這種形式被摧毀的唏噓。這或許就是被原罪附身的終極代價:不僅在力量中迷失,更在失去力量後,連作爲“人”的資格都一並喪失。
“至少我們成功回收了貪婪信物,阻止了事態進一步惡化。”蘇晚走到林深身邊,聲音溫和卻堅定,帶着一種引導他走出負面情緒的力量。“而且,我們確認了你作爲守護者的能力,這在當前形勢下,是至關重要的勝利。”
她將那個特制的銀色封印盒放在中央工作台上,打開內部照明。透過堅硬的透明材質容器壁,可以看到那枚古老的玉佩正靜靜地躺在柔軟的絲綢襯墊上。它散發着柔和而純淨的金色光暈,光線溫潤內斂,與之前在趙宏手中那種躁動不安、渾濁刺眼的感覺截然不同,仿佛一塊被拭去塵埃的珍寶,重新展露出它原本的樣貌。
“信物本身並無絕對的善惡屬性,”蘇晚注視着玉佩,向林深解釋道,“它們更像是一種高度凝練的能量結晶,其展現出的性質和效果,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使用者的心意、意志和內心的純粹程度。在守護者手中,它們是維護平衡的利器;在墮落者手中,它們便是毀滅與混亂的溫床。”
林深好奇地靠近觀察,他能感覺到從那玉佩中隱隱傳來的、一種與他自身守護者力量同源卻又更加古老磅礴的能量波動。“那我們……該怎麼使用它?像趙宏那樣,汲取它的力量嗎?”
“不,目前階段,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封存。”蘇晚果斷地搖頭,合上盒子,再次啓動封印程序,盒子表面流光一閃,內部能量波動瞬間變得微不可察。“根據法典記載,單一信物的力量是不完整的,而且極易侵蝕使用者的心智。我們必須集齊七件信物,在特定的時間、地點,由真正的守護者主導,才能重啓完整的封印儀式,將躁動的具象體重新安撫、約束。在那之前,隨意動用信物力量是極其危險的行爲,無異於飲鴆止渴。”
她將封印盒謹慎地收入安全屋最核心的保險庫中,然後拿出了那本厚重而古老的《守護者法典》,鋪展在工作台上。“現在,我們最緊迫的任務是研究下一步的行動方向。必須在‘解脫者’找到下一個目標之前,搶占先機。”
根據法典中零星的記載和蘇晚家族傳承下來的一些秘辛,七宗罪具象體的蘇醒並非完全隨機,而是遵循着某種內在的能量邏輯和順序。通常,代表對物質和占有極度渴望的“貪婪”會最先在資源聚集之地蘇醒;緊接着是因比較和缺失感而誕生的“嫉妒”;然後便是源於不公與挫敗的“憤怒”;之後是執念深重的“癡迷”;再是放棄抗爭與思考的“懶惰”;隨後是凌駕於衆生之上的“傲慢”;最後,則是一切回歸原始吞噬欲望的“暴食”。
“貪婪和嫉妒已經相繼出現並活躍,”蘇晚的手指在法典相關的段落上劃過,語氣凝重,“那麼按照這個順序,下一個蘇醒並尋找宿主的,極大概率就是‘憤怒’。”
林深立刻想起之前和蘇晚一起研究那張古老城市地圖時看到的標記:“我記得,代表憤怒信物的那個火焰狀標記,指向的是城市的西北角,那片被稱爲‘舊城角落’的龐大貧民窟區域。”
“沒錯。”蘇晚在工作台的觸控屏上調出詳細的現代城市地圖,將西北角的貧民窟區域放大。那裏街道狹窄密集,建築低矮破敗,與市中心的光鮮亮麗形成鮮明對比。“根據一些旁注記載,憤怒信物通常藏匿於‘戾氣滋生之所,怨憤匯聚之地’。而貧民窟,無疑是這座繁華都市底層暗流涌動,生活壓力最大、不公感最強烈、憤怒情緒最容易累積和爆發的地方。”
陳啓明抱臂站在一旁,此時插話道,印證了他們的判斷:“我最近從警方和內線那裏收到一些情報,都指向貧民窟一帶。近兩個月來,那裏的暴力事件——包括鬥毆、凶殺、群體騷亂——發生率呈直線上升,而且很多案件的起因都非常瑣碎,施暴者的殘忍程度和憤怒情緒卻異常高漲,遠超普通糾紛的範疇。這很不正常,很可能與憤怒具象體的活躍有關。”
形勢明朗,目標明確。三人決定立即着手準備,前往貧民窟進行調查。在蘇晚和陳啓明分頭準備裝備——包括能量探測器、僞裝用具、非致命性武器和應急醫療包時,林深再次拿出祖父林硯之留下的那本皮革日記,希望能從這位前輩的只言片語中找到更多關於憤怒信物或應對方法的線索。
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就着柔和的燈光,一頁頁仔細地重新翻閱。大部分內容他都已經看過,記錄着林硯之年輕時遊歷、研究、與具象體戰鬥的片段,以及一些關於能量運用的心得體會。在日記接近中間的部分,他發現了一頁之前因爲字跡相對潦草而被他匆匆掠過的內容。這一頁,專門記載了林硯之對七件信物各自特性的詳細描述和親身感受。
他的目光鎖定在關於憤怒信物的段落上:
“…憤怒之印,其形並非規整印章,更似一團凝固躍動的火焰,觸之微溫,色如凝固的鮮血,暗紅而內蘊金光。持印者心性易受其染,脾氣趨於暴烈,見不平面、遇不公事,則感同身受,血脈賁張,難以自制,常有毀滅眼前一切不平之沖動。此乃其險,意志不堅者,頃刻間便淪爲怒火之奴仆,理性盡失…然,此印亦非全然邪惡,其內核深處,竟奇異地蘊含着一絲最爲純粹、不含私利的正義之怒。若能以堅定心志引導,去蕪存菁,用之得當,非但不會迷失,反而可激發勇氣,蕩滌世間污濁,掃除不公,猶如雷霆霹靂,雖暴烈卻亦有肅清寰宇之能…”
林深反復咀嚼着這段話。看來,憤怒信物並非單純的災難之源,它就像一把雙刃劍,既能焚毀一切,也能淬煉出正義的鋒芒。關鍵在於執劍之人,在於其心志是否足夠堅定,能否駕馭那毀滅性的火焰,而不是被其吞噬。
他繼續向後翻閱,手指撫過粗糙的紙頁。在日記的最後一頁,靠近裝訂線的位置,他發現了一些異常模糊、斷續的字跡,顏色與前面的墨水不同,更淡,而且邊緣有暈開的痕跡,像是被水滴(或許是淚水?)浸溼過,又或是書寫時墨水不足、力道輕淺所致。
“這是…”他不由地湊近了些,眯起眼睛,集中精神仔細辨認着那些幾乎要與紙張紋理融爲一體的字跡。
“…血脈相通,七印歸一…非力可取,非智可謀…唯有真心,方見真知…鏡中之影,…之門…”
他艱難地拼讀着這些斷斷續續的詞語。蘇晚正好走過來,準備叫他出發,目光掃過日記本,立刻被那些模糊的字跡吸引。她俯下身,仔細看了片刻,眼中驟然爆發出震驚與恍然交織的光芒。
“這…這難道是…關於‘七印歸一’的秘訣片段?!”她的聲音因激動而略微提高。
“七印歸一?”林深抬起頭,面露疑惑,“那是什麼?法典裏似乎提到過,但語焉不詳。”
陳啓明也被吸引過來,好奇地聽着。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解釋道:“這是一個在守護者最高層中口耳相傳的古老傳說。據說當七件原罪信物全部集齊,並且由一位得到所有信物認可、擁有最純粹守護之心的真正守護者執掌時,可以開啓一個終極選擇——要麼,啓動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最終封印,或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原罪隱患;要麼…”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沉重,“…就能引動信物本源,釋放出蘊含在七罪之中的終極力量。這種力量的性質和規模,無人知曉,但毫無疑問,足以改變整個世界格局。”
陳啓明立刻抓住了關鍵:“這就是林衍和他那個‘解脫者’組織不惜一切代價追求的目標?他們想集齊信物,不是爲了封印,而是爲了徹底釋放原罪的力量,按照他們的扭曲理念來‘重塑’世界?”
“極有可能!”蘇晚重重地點頭,指着日記上的字跡,“你看這裏,‘血脈相通’,可能指的是需要林家這種特殊血脈作爲引子;‘七印歸一’是過程;‘唯有真心,方見真知’…這或許就是關鍵!林衍或許知道前兩句,但他缺失了這最核心的‘真心’,他那種被野心和扭曲理念充斥的內心,可能根本無法真正觸發‘歸一’,或者會導向不可預知的災難性後果!但他肯定不會甘心,他會不斷嚐試…”
這個發現讓三人瞬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時間壓迫感。他們不僅僅是在阻止單個的罪惡事件,而是在與一個企圖釋放滅世力量的瘋狂組織賽跑!他們必須趕在林衍之前集齊信物,才能將選擇權掌握在守護者手中,決定是徹底封印,還是以某種安全的方式引導那終極力量。否則,一旦讓林衍得逞,後果不堪設想。
不再耽擱,三人迅速完成準備。林深將日記本小心收好,那幾句箴言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裏。他們駕駛着那輛不起眼的改裝車,駛向城市西北角的貧民窟。
隨着車輛逐漸遠離市中心,窗外的景色開始蛻變。高樓大廈被低矮擁擠的棚戶區和牆面斑駁的舊樓取代;整潔的柏油路變成了坑窪不平、堆滿垃圾的狹窄巷道;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香水和尾氣的味道,而是垃圾腐爛的酸臭、劣質燃料的刺鼻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由絕望、汗水和緊張混合而成的壓抑氣息。繁華的都市光影被這裏昏暗搖曳的燈火和大片大片的黑暗所替代。
林深的虎口灼痕,在車輛駛入貧民窟邊界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隱隱作痛,像被無形的針持續刺扎。越往深處行駛,隨着周圍環境愈發破敗,行人臉上麻木或警惕的表情越多,那疼痛感就越發強烈,甚至開始帶着一種低沉的灼熱感。
“憤怒具象體的能量場很強,而且非常活躍,”他搖下車窗,感受着外界的氣息,低聲對同伴說,“這裏的空氣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
蘇晚拿出一個巴掌大小、屏幕不斷跳動着數據的能量探測儀,上面的指針和數字都在瘋狂地擺動,發出輕微的蜂鳴聲。“探測儀讀數爆表了!這裏的憤怒能量濃度異常高,而且分布廣泛,幾乎籠罩了整個區域。它不是在某個點,而是…彌漫在空氣裏,滲透到每一個角落。”
他們在一個相對寬敞的路口停好車,選擇步行深入。沿着狹窄、污水橫流的街道小心前行,周圍的居民投來各種目光——有麻木,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敵意。這裏的每個人仿佛都繃緊了一根弦,臉上寫滿了生活重壓下的煩躁與易怒。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場小小的口角——僅僅是因爲一個路人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個人的肩膀——在幾秒鍾內就升級爲激烈的推搡和污言穢語的對罵,周圍的圍觀者非但沒有人勸阻,反而發出慫恿的起哄聲,讓氣氛更加火爆。
“具象體在無形中影響着所有人的情緒,放大他們內心的憤怒和攻擊性。”陳啓明壓低帽檐,銳利的目光掃過周圍的環境,習慣性地分析着潛在的危險,“就像在水塘裏投下了一塊石頭,漣漪波及到了每個人。”
在一處十字路口,他們再次目睹了一場更爲激烈的鬥毆。兩個男人爲了爭奪一個看起來並不值錢的遺落物品,已經打得頭破血流,狀若瘋虎,每一次擊打都朝着要害而去,仿佛有深仇大恨。
“看到了嗎?”蘇晚悄悄指向鬥毆中那個身材高壯、出手更狠辣的男人,“注意他周身,有一層非常淡,但確實存在的紅霧狀能量殘留,那是憤怒具象體直接影響後留下的印記。”
林深集中精神,將一絲守護者能量凝聚於雙眼,果然看到那個男人身體周圍,纏繞着一縷縷如同熾熱蒸汽般的淡紅色能量,隨着他的動作而翻滾。
“但他還不是宿主,”蘇晚繼續低聲分析,“只是被深度影響了情緒,成爲了憤怒的傳導者和放大器。真正的宿主,對信物的掌控力更強,能量場會更集中、更龐大,應該就在這附近,很可能就是這一切騷動的核心源頭。”
他們決定跟蹤那個剛剛打贏、罵罵咧咧離開的高壯男人。男人穿過幾條更加陰暗、堆滿雜物的巷道,最終走進了一處門口掛着破爛霓虹燈牌、隱約傳來瘋狂呐喊和撞擊聲的建築——一個隱藏在地下室的、非法經營的地下拳擊館。
剛靠近入口,一股混合着汗臭、血腥味和狂熱情緒的灼熱氣流就撲面而來。林深感到虎口的灼痕猛地一跳,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仿佛被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
“這裏…”他倒吸一口涼氣,強忍着不適,“憤怒信物一定就在這裏,非常近!”
蘇晚和陳啓明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三人僞裝成尋求刺激的觀衆,買票進入了這個喧囂震天的場所。
館內光線昏暗,只有中央的拳擊台被幾盞刺目的聚光燈籠罩。台上,兩名只穿着短褲的拳手正在進行着近乎野蠻的搏鬥,拳拳到肉,鮮血飛濺。而台下的觀衆則陷入了一種集體性的狂熱,他們聲嘶力竭地呐喊、咒罵、揮舞着拳頭,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扭曲的興奮和暴戾之氣,仿佛將自己生活中的所有不如意,都通過這場血腥的鬥毆發泄出來。整個空間就像一個充滿了易燃易爆氣體的火藥桶。
林深的感官在守護者力量的加持下,努力在這片混亂和強烈的能量幹擾中搜尋着。他的目光越過瘋狂的人群,投向場館最深處,那裏有一個稍高的平台,擺放着一把像是臨時搬來的舊沙發椅。
椅子上,坐着一個男人。
他身材極爲壯碩,穿着簡單的背心,裸露出的手臂、胸膛和臉龐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如同某種詭異的紋身。他並沒有像其他觀衆那樣狂熱呐喊,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椅子扶手,冷冷地注視着拳擊台上的一切,眼神平靜得可怕。但在他那平靜的表象之下,林深“看”到了——一股如同實質般粘稠、濃厚的暗紅色能量場,如同燃燒的烈焰,以他爲中心,籠罩着整個平台,甚至隱隱影響着整個拳擊館的氣氛!他的雙眼深處,不時閃過一抹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獄岩漿般的危險紅光。
“就是他,”蘇晚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確認無誤的凝重,“憤怒具象體的宿主。他身上的能量強度,遠超被影響的趙宏,他已經與信物深度結合了。”
就在這時,仿佛感應到了他們的注視,那個滿身傷疤的壯漢突然轉過頭,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匕首,穿透喧囂的人群,精準無比地直直射向站在入口陰影處的三人。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咧開,泛起一絲混合着殘忍、期待與不屑的冰冷笑容。
一個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粗糙岩石般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三人的耳中,仿佛就在他們身邊低語,完全無視了現場的嘈雜:
“守護者…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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