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夜晚,總是格外漫長。
走廊的燈光慘白得像冬日的霜,照得人連影子都顯得冰冷。監護儀的“滴滴”聲在安靜的ICU外回蕩,那聲音本該是維持生命的信號,可在此刻,卻像是一聲聲倒計時,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吳二白坐在ICU外的長椅上,已經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的西裝外套早已經皺得不成樣子,領帶鬆開着,垂在胸前,臉色灰敗,眼下掛着濃重的青黑,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他面前的凳子上,放着一份文件。
病危通知書。
醫生剛剛親手交到他手上,語氣沉重,卻盡量保持着職業的平靜:
“吳先生,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孩子的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糟糕。”
“肺部功能衰竭,多器官應激反應,心率不穩,血壓持續下降。”
“我們已經用了所有能用的辦法,但現在……”
醫生頓了頓,眼神復雜地看着吳二白,最終低聲說道:
“我們建議您,做好心理準備。孩子……可能撐不過今天了。”
“如果您想……抱他回家,我們理解。”
吳二白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他只是盯着那份病危通知書,紙張在他手中微微顫抖,卻不是因爲風。
醫生的話像是一記鈍錘,狠狠砸在他心上,卻沒有砸出聲響。
他只是安靜地坐着,像一尊雕塑,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塑。
過了很久,他緩緩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向ICU的玻璃窗前。
裏面,吳瑞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小小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隨時都可能停止。
監護儀上的線條,微弱、緩慢、不規則地跳動着,像是一顆將熄未熄的星火。
吳二白站在那裏,隔着玻璃,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本該有很多話想說。
他想告訴吳瑞,他給他取了個小名,叫“安安”。
他想告訴吳瑞,他其實很想抱抱他,很想親親他的額頭,很想聽他叫一聲“爸爸”。
他想告訴吳瑞,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哥哥,還有家人,還有很多人……都在等他醒來。
可現在,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隔着玻璃,輕輕貼在吳瑞的小臉龐旁邊,仿佛想要觸碰他,又仿佛只是想確認他是否還溫熱。
然後,他轉過身,走向醫生,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想……抱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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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沒有再勸。
他們沉默地推來一張移動病床,將吳瑞小心地轉送上去,蓋上一床柔軟的小被子,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吳二白跟着他們,一步一步,走向電梯,走向醫院大門。
他全程沒有再說一句話。
直到他們將吳瑞抱到他懷裏。
那一刻,他終於 真正抱住了他的孩子。
吳瑞那麼小,那麼輕,小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他小小的臉龐蒼白如紙,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身上還連着幾根管子,但吳二白什麼也不在乎了。
他緊緊地抱着他,將他的小腦袋輕輕貼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溫度、所有的心跳、所有的愛,都傳遞給他。
他低頭,看着吳瑞的臉,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卻溫柔得像一片羽毛:
“安安……”
“爸爸在這兒。”
“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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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杭州的街道空曠而寂靜。
吳二白坐在車後座,懷裏抱着吳瑞。
車子平穩地行駛着,穿過城市燈火,穿過夜色迷霧,朝着吳家老宅的方向駛去。
吳三省坐在副駕駛,臉色沉重,手指緊緊扣在膝蓋上,卻沒有說話。
司機專注地開着車,車內只聽得見吳二白懷中監護儀微弱的“滴滴”聲,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
吳二白沒有說話。
他只是抱着吳瑞,將他的小臉貼在自己胸口,仿佛只要這樣,就能留住他最後一絲溫度。
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醫院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車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ICU那道冰冷的門,一步步走到吳瑞床前,又一步步,將他抱起,走出醫院,坐進車裏。
他只知道,他在抱着他的孩子。
他的安安。
他不知道怎麼回的家。
但他知道——
無論回不回得了家,他都要抱着他,一直走下去。
直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