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口墨色的井。
杭州,吳家老宅不遠處,那家設備先進卻依舊冰冷得令人窒息的三甲醫院。
ICU病房外,燈光慘白,照得走廊如同雪地,也照得人的心,更加寒冷。
吳二白推開門時,幾乎是一路跑過來的。
他身上還帶着北方夜風的寒意,西裝領口微亂,額角有細汗,眼底布滿血絲,整個人像是剛剛從一場漫長的、與死神賽跑的噩夢中掙脫出來。
但當他站定在ICU那面厚重的玻璃窗前,看到裏面那個小小身影時,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吳瑞。
他的兒子。
那個從出生起就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小生命,如今,又一次躺在生死邊緣。
心電監護儀上的線條微弱地跳動着,屏幕上的數字時高時低,每一次波動,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醫生低聲對吳二白說道:“吳先生,孩子的情況非常不樂觀。急性肺部感染引發多器官應激,他現在的狀態……非常脆弱。我們已經盡力維持,但他撐不了太久了,除非……有奇跡發生。”
吳二白站在那裏,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只是盯着玻璃窗內,那個小小的、蒼白的小身體。
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又微弱的“滴滴”聲,像是一個無情的倒計時。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抱着剛從ICU搶救回來的吳瑞,站在醫院走廊上,對天發誓:
“只要你能活下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可現在——
他的孩子,可能撐不過今夜。
吳二白緩緩伸出手,隔着玻璃,輕輕貼在吳瑞小小的臉龐旁,仿佛想要觸碰他,又仿佛只是想感受他還存在着的溫度。
他嘴唇微微顫抖,低聲呢喃:
“安安……”
“爸爸回來了。”
“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他忽然意識到——
這個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六年了。
他甚至還沒有一個真正屬於他的、親昵的小名。
他一直被小心翼翼地稱呼爲“小少爺”、“二少爺”、“瑞兒”,可在吳二白心裏,他從來都只是一個孩子,一個需要被疼愛、被保護、被擁抱的孩子。
可他連一個“小名”都沒有。
吳二白的眼眶,猛地紅了。
他轉過頭,對身旁的醫生輕聲說道:
“如果……有奇跡的話,我想,給他取個小名。”
“就叫……安安吧。”
“平安的安。”
醫生說:“……好的,吳先生。”
吳二白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玻璃窗內的那個小小身影。
他輕輕說道,嗓音低得像怕驚擾了一場夢:
“安安,我的小孩。”
“你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但爸爸會一直在這裏,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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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吳家老宅。
夜已經很深,大部分人都被緊急召集到了醫院,宅子裏只剩下幾個值班的阿姨和保安,整個空間安靜得有些可怕。
吳邪坐在自己房間的床邊,手裏攥着那顆前幾天放在弟弟房門外的橘子糖,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已經哭了很久。
他聽到大人們匆匆忙忙出門的聲音,聽到阿姨壓低聲音說“小少爺又進ICU了”“情況很不好”,他雖然不太明白“ICU”是什麼,但他知道——
弟弟,又病了。
而且,這次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他等了一整天,等了一晚上,連三叔和黑叔叔都沒回來,二叔也匆匆出門,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跟他說。
他忽然再也忍不住了。
他光着腳,悄悄跑出房間,穿過走廊,來到弟弟的房門前。
那扇門,依舊關着。
他站在門外,小手攥着那顆糖,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弟弟……你還好嗎?”
“你爲什麼總是睡覺啊……你都好多天沒理我了。”
“我……我給你帶了糖,你醒來能不能吃啊?”
“我、我好想你啊……你不要嚇我……”
他推了推門,門紋絲不動。
他又用力拍了拍門,哽咽着喊:
“弟弟!我是哥哥!吳邪!你醒一醒好不好?我、我以後都聽話,我再也不吵你了!你醒過來,我們一起去院子裏看螞蟻搬家,我帶你去看我的小火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一陣壓抑的抽泣。
“你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就在這時——
他感覺,門,好像被輕輕拉開了一點。
不是真的拉開,而是一種 很微妙的感覺,仿佛有人,在門的另一邊,輕輕“回應”了他一下。
吳邪猛地抬頭,瞪大了淚眼,小聲地、帶着一絲不敢置信的希冀:
“弟弟?……是你嗎?”
但門,依舊緊閉着。
他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
可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聽到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三叔!還有……二叔!
他猛地跑過去,眼淚還掛在臉上,哽咽着喊:
“三叔!二叔!弟弟他……他是不是……”
吳三省臉色鐵青,快步走過來,蹲下身,一把將吳邪摟進懷裏,聲音低沉而沙啞:
“邪邪,別怕,二叔已經去醫院了,醫生正在全力搶救,瑞兒……瑞兒會沒事的。”
但吳邪卻搖了搖頭,小手緊緊抓着吳三省的衣服,哭着說:
“我、我想見他……我只想見他一面……”
吳三省心如刀絞,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而就在這時,他看到——
吳二白,從走廊盡頭,匆匆趕了回來。
他的臉上還帶着醫院的寒氣與疲憊,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吳邪身上時,卻微微一頓。
他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擦掉吳邪臉上的淚水,嗓音低沉而溫和:
“邪邪,你聽我說。”
“弟弟現在……還在睡。”
“但他很快,就會醒的。”
“等他醒了,我們給他取個小名,好不好?”
吳邪抽泣着抬頭:“小、小名?”
吳二白點頭,眼神溫柔而堅定,輕輕摸了摸吳邪的頭,又仿佛透過他,看向病房內那個小小的生命:
“我們叫他——安安。”
“平安的安。”
“我的小孩,哪怕只有一天平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