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印着字母“G”的助眠香薰,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林薇心裏持續漾開漣漪。她最終沒有用它,將它收在了臥室抽屜的深處,像一個需要被封存的秘密。但它的存在,以及季瑤每天微信裏鍥而不舍的八卦追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有些事情正在發生不可逆的改變。
周二上午,顧澤宇有一個重要的對外談判,對方是業內以難纏和強勢著稱的公司。會議開始前,氣氛就有些凝滯。
果然,談判過程中,對方代表抓住合同中的一個模糊條款,言辭激烈,幾近刁難,甚至隱隱帶上了對顧澤宇公司專業能力的質疑。
會議桌這頭,顧澤宇面沉如水,眼神銳利,並未被對方的氣勢壓倒,反駁有理有據,邏輯縝密。但林薇坐在他側後方記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冰冷的、極具壓迫感的怒氣。
就在這時,對方一位副手,或許是爲了施加壓力,或許只是習慣使然,將矛頭突然轉向了正在快速記錄的林薇,語氣帶着一絲輕慢:“這位助理小姐,剛才顧總提到的那個數據,來源是哪裏?確認準確嗎?這種細節可不能出錯啊。”
一瞬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薇身上。那種帶着審視和不信任的目光,讓她脊背微微一僵。
但她並未顯露慌亂。她停下筆,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那位發難者,聲音清晰沉穩:“數據來源是市調中心上月發布的行業白皮書第七章,具體頁碼和圖表編號,我可以稍後提供給您。這份報告在會議開始前已經同步給貴方各位的郵箱,您可以隨時核對。”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維護了己方的專業性,又點出對方準備不足的事實,直接將對方的刁難化解於無形。
那位副手臉上掠過一絲尷尬,訕訕地不再說話。
顧澤宇沒有回頭,但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微不可察地鬆動了一瞬。他接着林薇的話,語氣冷然地將話題拉回正軌,節奏掌控得更加凌厲。
談判最終艱難地達成了初步意向。送走對方公司的人後,巨大的會議室裏只剩下顧澤宇和林薇,空氣裏還殘留着方才的劍拔弩張。
顧澤宇站在落地窗前,背對着她,沉默地看着窗外。他的背影挺拔,卻透着一股尚未散盡的冷硬怒氣。
林薇安靜地整理着會議記錄和文件,沒有打擾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剛才,應對得不錯。”
林薇整理文件的手頓了頓:“是我應該做的,顧總。”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帶着一種復雜的審視,仿佛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越過“助理”這個身份去看她這個人。
“不是每個助理,都能在那種情況下穩住。”他朝她走近兩步,停在辦公桌的另一端,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有時候,鎮定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他的誇獎依舊吝嗇而克制,但比起之前那句“效率不錯”或“處理得不錯”,似乎又多了一點別的東西。
林薇垂下眼簾,將最後一份文件歸位:“只是盡本分而已。”
顧澤宇沒再說什麼,但他並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他就站在那裏,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種無聲的張力在兩人之間蔓延。
林薇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像實質般落在她的發頂、她的側臉,讓她有些不自在,卻又莫名地不想打破這份沉默。
最終,是他先動了。他抬手看了眼時間,語氣恢復了一貫的簡潔:“下午的行程推遲一小時。我先回辦公室。”
“好的,顧總。”林薇應道。
看着他離開會議室的背影,林薇緩緩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竟然微微有些潮溼。剛才那一刻,他帶給她的無形壓力,遠比面對那個刁難的對手時更大。
下午,林薇將整理好的談判紀要送去顧澤宇辦公室。他正在看一份項目書,眉頭微蹙。
林薇將文件放在他桌上,正準備離開,他卻叫住了她。
“這個項目,”他指了指手中的項目書,“技術評估部分,你怎麼看?”
林薇微微一怔。這超出了她日常的工作範圍,更像是在征詢她的意見。她走到辦公桌前,謹慎地看了一眼他指的那部分內容,略作思考後,坦誠道:“從風險控制角度,他們的技術路徑比較新穎,但缺乏足夠長的實際運行數據支撐,遠期穩定性存疑。如果合作,可能需要更嚴格的階段性驗收標準和違約條款。”
顧澤宇聽着,手指無意識地轉着筆,目光卻落在她開合的唇瓣上,眼神專注得讓她有些心慌。
“嗯,”他應了一聲,似乎對她的看法表示認可,卻又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晚上有空嗎?”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只是問一個普通的工作問題,但那雙眼睛裏的光芒,卻帶着不容錯辨的探究和……期待?
“我……”林薇的大腦飛速運轉,季瑤那句“他肯定還會有下一步動作”在耳邊響起。她攥了攥指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晚上……暫時沒有安排。顧總有什麼吩咐?”
“吩咐談不上,”顧澤宇放下筆,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姿態顯得放鬆了些,“之前合作過的劉總,送了兩張今晚的音樂會門票。我對交響樂興趣不大,放着也是浪費。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聽聽。”他的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處理一件閒置物品。
又是這樣。“客戶送的”、“用不上”、“浪費”——他似乎格外鍾情於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饋贈方式。
林薇沉默了幾秒。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音樂會太過私人,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上司對下屬“體恤”的範疇。但心底那個被連日來的曖昧和試探撩撥出的聲音,卻又在蠢蠢欲動。
她看着顧澤宇,他看似隨意,但那雙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帶着一種篤定的耐心。
“是哪位指揮家的?”她聽到自己這樣問,聲音比想象中要鎮定。
顧澤宇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報出一個名字,然後補充道:“據說口碑不錯。”
林薇知道這位指揮家,確實很有名氣。她沉吟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謝謝顧總,那……我就不客氣了。”
“票在我車上,下班拿給你。”顧澤宇說完,便重新拿起項目書,仿佛剛才只是敲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出去忙吧。”
“好的。”林薇轉身離開,心跳得有些快。
下班時,顧澤宇果然在電梯口等她,手裏拿着一個精致的信封。兩人一起下到地下車庫。
他將信封遞給她,狀似隨意地叮囑了一句:“音樂會七點半開始,別遲到了。”
“謝謝顧總,我會準時到的。”林薇接過信封,指尖不可避免地與他再次碰觸。這一次,兩人似乎都默契地沒有立刻鬆開。
他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車庫裏顯得格外深邃:“一個人去?”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一絲勇氣,她微微一笑:“或許……會約個朋友一起。”她沒有說是誰,留下了一點餘地。
顧澤宇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也沒再多問,只點了點頭:“嗯,玩得開心。”
看着他坐進車裏離開,林薇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拿出手機,直接撥通了季瑤的電話。
“瑤瑤,”她的聲音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和緊張,“晚上有空嗎?我這裏有張多餘的音樂會門票……”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季瑤興奮的尖叫和一連串的“我就知道!”“必須有空!”“等我!馬上到!”
聽着好友激動的聲音,林薇看着手裏那張昂貴的門票,再回想顧澤宇方才那個深邃的眼神,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邁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她,似乎也並不想真的回頭。這場成年人之間的曖昧博弈,她已深陷其中,並且,開始期待下一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