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第十三章:金色的裂痕**
塞納河上的那一夜,像一個無聲的休止符,暫停了凌塵世界裏轟鳴作響的邏輯引擎。
第二天清晨,當凌塵走出房間時,他發現蘇晚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在準備早餐或打理植物。她坐在那張小小的、被陽光鋪滿的方桌前,面前攤着一本厚厚的、空白的筆記簿,手中握着一支炭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在構思。
構思那瓶屬於他的,“眼淚”的味道。
凌塵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了。他沒有打擾她,只是走到廚房,第一次,親手操作那台與他身份格格不入的意式咖啡機。在機器的嗡鳴聲中,他看着蘇晚的側影,看着她時而蹙眉、時而舒展的表情,仿佛能看到那些無形的氣味分子,正在她的大腦中進行着一場復雜的、無聲的戰爭與重組。
“我需要一種‘傷口’的味道。”蘇晚忽然開口,眼睛依舊盯着空白的紙頁,仿佛在對他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不是血腥味,那太具象,也太廉價。我需要的是一種……被灼燒過的、毀滅之後新生的味道。像森林大火熄滅後,從焦黑的木頭裏滲出的第一縷樹脂的香氣。”
凌塵端着兩杯咖啡走過來,將其中一杯輕輕放在她手邊。他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她身側,看着那本空白的筆記。
“木餾油(Creosote)或者樺木焦油(Birch Tar)?”他用純粹的化學角度給出了建議,“它們都有強烈的煙熏和焦灼感。”
“不,那只是‘焦黑’,沒有‘新生’。”蘇晚搖了搖頭,終於抬起眼看他。晨光中,她的眼眸亮得驚人,裏面閃爍着屬於創作者的、偏執而迷人的火焰。“我需要的是一種悖論。一種同時擁有‘毀滅’與‘治愈’兩種屬性的原料。它必須是傷痕本身,也必須是修復傷痕的良藥。”
凌塵沉默了。他發現,自己竟然能毫不費力地理解她口中這些玄之又玄的描述。他甚至能在腦海中,模糊地“聞”到那種不存在的味道。
“那麼,‘金粉’呢?修復裂痕的‘金粉’,你打算用什麼來呈現?”他順着她的思路,問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充滿了藝術性的問題。
蘇晚的臉上,第一次,對他露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發自內心的贊許的微笑。那微笑,像一束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鳶尾根(Orris)。”她說,“而且必須是經過至少三年陳化的佛羅倫薩鳶尾根。它的香氣很冷,帶着泥土和紫羅蘭的粉感,像月光一樣,有一種清冷的、悲憫的質感。但它的價格,比黃金還要昂貴。用最昂貴的‘冷’,去包裹最痛苦的‘熱’,這就是‘金繕’。”
她終於落筆,在那本空白的筆記簿上,寫下了兩個詞:【杜鬆焦油】與【佛羅倫薩鳶尾】。
凌塵看着她臉上那屬於創作者的、純粹的煩惱,心中某個角落,忽然被一種陌生的情緒觸動了。那是一種……想要爲她掃平一切障礙的沖動。
他掏出手機,正準備讓秦風動用一切資源,去格拉斯“不計代價”地買下那種鳶尾根時,蘇晚的手機響了。
看到來電顯示,蘇晚的表情有些微妙。她接起電話,用流利的法語和對方交談起來。
凌塵的法語水平是母語級別,他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是讓-皮埃爾那把熱情洋溢的、充滿磁性的聲音。
凌塵的臉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
他握着手機的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剛剛萌生出的、想要爲她“鋪路”的念頭,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原來,她根本不需要他。在她自己的世界裏,她有她的門路,有她的……護花使者。
那個叫讓-皮埃爾的男人,他所擁有的一切——香料世家的背景、格拉斯的莊園、頂級的鳶尾花田——都是凌塵用金錢也無法輕易買到的、屬於那個世界的“硬通貨”。
“普羅米修斯”系統在他腦中瞬間重啓,冰冷的數據流沖刷着剛剛萌生出的那絲溫情。
【威脅等級:中等。修正爲:高等。】
【潛在風險:目標蘇晚的‘研發進程’,可能被第三方不可控因素(讓-皮埃爾)主導。】
【核心訴求:必須將‘研發環境’重新置於可控範圍內。】
蘇晚掛掉電話,臉上帶着一絲喜悅和猶豫。她看向凌塵,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
“你去吧。”凌塵卻搶先開口了,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情緒,仿佛剛才那個電話他根本沒有聽懂,“這是解決你原料問題的最佳途徑,符合最高效的商業邏輯。我會在巴黎等你回來。”
他說得如此通情達理,如此體貼大度。
蘇晚反而愣住了。她看着凌塵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破綻,但那裏只有一片平靜的、宛如冰封湖面般的冷靜。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看不懂他了。昨夜塞納河上的那個流露出片刻脆弱的男人,和眼前這個冷靜得近乎冷酷的商業決策者,仿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好……那我盡快回來。”她最終點了點頭。
***
第二天,蘇晚獨自一人,登上了前往尼斯的早班火車。
凌塵親自將她送到裏昂火車站,替她將小小的行李箱放上置物架,全程紳士得無可挑剔。在火車即將開動時,他站在月台上,對車窗內的蘇晚說:“祝你旅途愉快,‘實驗’順利。”
他的臉上甚至帶着一絲淺淡的微笑,那微笑,卻讓蘇晚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火車緩緩開動,凌塵的身影在月台上逐漸變小,但他始終站在那裏,直到火車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然後,他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
他轉過身,拿出手機,撥通了秦風的號碼,聲音冷得像格拉斯冬日的石頭。
“給我訂一張一小時後飛尼斯的機票。另外,以‘神盾諮詢’法國分部的名義,立刻啓動對‘羅素香料集團’的商業狙擊預案。我要在二十四小時內,讓他們最重要的兩筆出口訂單,出現‘無法解決’的物流問題。”
他不會像個青春期的毛頭小子一樣,沖上去宣示主權。
他要用他最擅長的方式,讓那個自以爲是的法國孔雀知道,在這場遊戲裏,誰,才是真正的規則制定者。
他要讓蘇晚看到,她所向往的那個充滿了陽光和花海的藝術田園,在絕對的資本力量面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能爲她提供“鳶尾根”的,不止一個。
但能爲她撐起整個世界的,只有他。
他不是在嫉妒。
他是在……馴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