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鄉紳說供張彥讀書,便是除了束脩以外也都給解決了,桌上的筆墨紙硯雖然比不上諸位少爺所用,卻也明顯比家中二叔等人的要好。
淡淡的墨香飄來。
張彥提筆開始默寫論語,但爲了符合自己剛開蒙的身份,他特意將毛筆字寫得橫平豎直,裝成一個標準的古代小學生字體。
任明謙隨意往他桌上瞥了一眼,看見那板板正正的字體,差點沒醜瞎眼,他吐槽道:“切,就這,還以爲是個多厲害的人物。”
台上的方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也沒插嘴阻撓,只遠遠地用目光掃過衆學子們。
論語的學而篇較爲出名,雖然是昨天剛學的,也只有四百多字,但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還不能全部背下來。
不過這堂課主要是考驗練字情況,也沒期望真有人能全篇默寫出來。
一刻鍾過去後,趙家三位少爺已經放棄掙扎,筆頭往硯台上一扔,身體重重靠在椅子上,癱得四仰八叉。
其他學子也根據自己的情況,慢慢停下筆準備交了,只除了任明謙和張彥。
任明謙是任鄉紳的長子,也是他們私塾裏最優秀的學子,這孩子三歲能背詩,四歲能寫字,五歲便早早來學堂開蒙,學什麼都快,做什麼都好,是方舉的心頭寶。
沒多久,任明謙交卷了。
方舉仔細看完,滿意地誇道:“好孩子,你比之前更努力了,昨日才學的文章,今日就能背下大半。不錯,不錯。”說着他還拿紅筆在紙上勾了幾個紅圈,代表這幾個字寫得不錯。
任明謙雙眼放光,眼瞅着自己的紅圈都要得十個了,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
他接過被批閱過的功課,大喜道:“多謝夫子誇獎,明謙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任明謙大搖大擺地回座位,還故意揚起自己的課業上紅圈,炫耀給趙家三兄弟看。
趙金拳頭都硬了:“好生氣啊兄弟們,下課揍他。”
趙水悄聲道:“大哥先別急,再等等,張彥還沒交課業呢!”
趙木好奇地問:“他怎麼還在寫?”
整個學堂裏的學子都默完,且被批閱過了,只有張彥還在奮筆疾書。
趙水吃驚道:“他該不會能把全篇都默下來吧?!”
趙金和趙木齊齊看來,眼裏都是不可思議。
“不會吧?”
“咱爹會給咱們請這麼強的幫手嗎?”
趙金思索道:“不像啊,不是說他沒讀過書嗎……”
任明謙拿出自己書溫習,頭都沒回地嘲諷道:“他今天剛開蒙,只怕連名字都不會寫。”
學堂裏又不是沒來過新同窗。
哪次不是菜得摳腳?
任明謙絲毫不懼。
下一刻。
張彥停手,將筆搭在回了硯台上,他回過頭看看整張紙上僞裝出來的醜字,自己都忍不住尷尬,幸好他那書法家爸爸沒看見,不然能訓得他頭都抬不起來。
“張彥,你默寫完了?”方舉笑吟吟地,竟親自帶着紅筆,下台來收他的課業。
張彥點頭,起身將功課交予他:“初次用筆寫字,較爲醜陋,還望先生莫要嫌棄。”
張彥說得是實話,他這一手板板正正的小學生字體,在古代講究飄逸靈動的書風裏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初學者。
方舉倒沒有意外,笑眯眯地跟他聊了起來:“第一次用筆?你先前在家都是用什麼習字?”
張彥答道:“燒火棍,亦或是編竹筐的藤條。”
方舉一聽就明白了。
窮苦人家的小孩讀不起書,只能用棍子在地上寫字,棍子不似毛筆柔軟,寫出來的字粗細不分也是正常。
方夫子收起了紅筆,這熟悉的動作一看就是沒有畫紅圈的可能了。
任明謙自信地對趙金說:“聽見沒,第一次用筆,他絕對是在亂寫亂畫。”
他這話一出,趙金心裏也沒底了。
另外兩位兄弟心裏也直打鼓,張彥這個幫手到底行不行呀?
正在檢查張彥功課的方舉,忽然驚訝地叫出了聲:“你居然將整個學而都默完了?”
任明謙的笑容還沒收回去,雙目瞬間瞪大,他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個新來的小子竟然能默下整篇學而!
他不是今天才剛開蒙嗎!
趙家三兄弟驚喜地對視一眼,瞬間看見了彼此眼中的光亮。
爹啊!娘啊!天老爺啊!
親爹真的派高手來給他們撐腰了!!
他們有救了!!!
張彥努力給自己圓謊:“彥雖然開蒙晚,但家中讀書氛圍濃厚,父親二叔都是童生,我又與家中大哥同吃同住,日日聽他背書默寫,便跟着隨便記了一點。”
“隨便記了一點?”方舉想起他懷疑的那首詩,究竟是不是張彥寫的,於是又問,“三字經你可會背?”能寫出靜夜思的孩子,必然不可能只會背學而。
張彥笑着點頭:“會,聽兄長背過。”
方舉逐漸激動,他按捺着情緒又問:“千字文呢?”
張彥答:“會,兄長也背過。”
“弟子規?”
“會。兄長時常溫習。”
“論語……”
“會。兄長年前就背過了。”
兩人一問一答,驚呆了整個學堂。
天呐!
這是什麼情況?
一個十歲的小孩,背了一肚子的書來開蒙了?
你這都才叫開蒙,那我們叫什麼?開門?
趙木呆呆道:“我滴個乖乖,他這就難道是爹常說的學富五車?”
趙水茫然道:“啥意思?學了五車的書嗎?”
衆人:……
方舉現在已經有點確定靜夜思就是張彥寫的了,但他還是顫着身子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兄長最近背到哪了?”
他聽出來了。
這整個張家最有能力的就是張彥兄長。
不僅自己讀書刻苦,還連帶着把一個沒開蒙的弟弟,都帶到了如此高度。
簡直堪稱奇跡!
張彥口齒伶俐地回道:“兄長最近在背大學,剛背到‘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今早他們臨出發前,張瑜還在苦讀第三十七遍,根據張彥對他的了解,這個背誦率差不多夠張瑜記住了。
方舉驚喜地拍手道:“好好好,好孩子,你是多虧了有這位好兄長帶你啓蒙啊。本來我還擔心你會跟不上了我們的進度,現在來看竟是要大家都來追你了。”
張彥謙虛地說:“不敢當,是夫子謬贊了。”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被所有人聽見。
整個學堂都呆了。
方夫子的話就等於告訴所有人,以後這裏讀書最強的人已經易主。
那個天天被夫子掛在嘴邊誇獎的任明謙,就這麼被一個新來的張彥給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