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館遭遇黨衛軍帶來的不安感，像一層薄霧籠罩着林墨。接下來的兩天，他在設計辦公室裏格外謹慎，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幾乎不多說一句話，更是絕口不提任何與時政相關的話題。漢斯似乎也意識到那晚酒後失言，變得沉默了不少。霍夫曼工程師那邊依舊沒有對生產流程優化報告給出任何反饋，這讓林墨心中的忐忑有增無減。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懸在半空，不知道下一步是踏上實地還是墜入深淵。就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將他徹底推向了漩渦邊緣。
這天下午，辦公室裏的電話刺耳地響起。秘書接聽後，臉色微微一變，快步走到林墨的繪圖板前，低聲道：“林先生，門口警衛室電話，說有兩位先生找你，讓你現在過去一趟。”“找我？”林墨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在柏林幾乎不認識任何人，除了辦公室的同事和艾莉卡。誰會通過警衛室找他？而且語氣如此正式？他放下筆，在同事們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中，走向廠區大門。越是靠近，那種心悸的感覺就越強烈。警衛室門口，站着兩名身穿便衣的男子。他們身材高大，面無表情，穿着合身的深色風衣，戴着禮帽，眼神銳利而冰冷，帶着一種職業性的審視感。其中一人看到林墨，微微點了點頭，用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德語說道：“林墨先生？”“是我。請問你們是？”林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另一人從內兜掏出一個小皮夾，迅速打開，亮了一下證件。雖然只是一晃而過，但林墨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字樣——Geheime Staatspolizei（國家秘密警察），以及那可怕的縮寫：Gestapo（蓋世太保）。瞬間，林墨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血液仿佛沖上頭頂又瞬間冰冷。蓋世太保！納粹的恐怖統治工具！他們爲什麼找上自己？
“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林先生。”出示證件的蓋世太保人員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請跟我們走一趟吧。”“去哪裏？就在這裏問不行嗎？我正在工作…”林墨試圖掙扎一下，哪怕只是爲了爭取一點思考時間。“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只是例行詢問。”另一人打斷他，同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看似禮貌，實則強硬。門口的警衛眼神躲閃，顯然不敢幹涉。林墨知道無法抗拒，只能硬着頭皮跟着他們走。他們沒有開車，而是步行將他帶到了廠區附近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小樓裏。裏面走廊昏暗，房間隔音很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舊紙張的味道。他被帶進一間空蕩蕩的審訊室，只有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兩人示意他坐下，然後一左一右坐在他對面。沒有茶水，沒有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林墨先生，根據記錄，你持有中國護照，於近期抵達柏林，聲稱目的是進行工業技術考察和交流，對嗎？”爲首的蓋世太保（代號A）打開一個文件夾，面無表情地開始提問。“是的。”林墨小心地回答，心髒狂跳。他們查了他的入境記錄？還是艾莉卡幫他臨時登記的那個身份出了紕漏？“你的行李和財物在火車站遭遇盜竊，包括護照和所有資金？”“是的。”“你目前受雇於萊茵金屬-博爾西希試驗場設計辦公室，擔任臨時技術繪圖員和翻譯？”“是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都是關於他的基本信息和入境後的經歷，聽起來確實像是“例行詢問”。但林墨絲毫不敢放鬆，他知道這只是前奏，對方在建立對話節奏並觀察他的反應。果然，問題開始逐漸深入。“你是通過什麼途徑結識艾莉卡·科赫小姐的？”林墨心中一凜，果然問到了艾莉卡！他如實描述了那天街頭的遭遇，強調只是偶然的幫助和被幫助的關系。“科赫小姐的父親，前陸軍軍官科赫伯爵，生前的一些社會關系似乎比較復雜，有一些…不那麼忠誠於國家社會主義的朋友。”蓋世太保B突然插話，語氣意味深長，“你對此了解多少？”林墨背後冷汗下來了，這是赤裸裸的暗示和試探！他立刻搖頭：“我完全不了解。我只是很感激科赫小姐在我困難時提供的幫助，對於她的家庭背景，我一無所知，也從未打聽過。
兩人盯着他看了幾秒，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僞。然後，蓋世太保A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我們注意到，你雖然職位不高，但在很短的時間內，似乎對你的上司霍夫曼工程師提出了一些…相當專業的技術建議？關於坦克懸掛？還有生產流程？”他們連這個都知道？！林墨感到毛骨悚然。是辦公室裏有耳目，還是霍夫曼 himself…？他強迫自己冷靜，解釋道：“我只是盡我所能做好工作。那些想法是基於我的專業背景和對觀察到的一些效率低下環節的思考，非常初步，談不上什麼建議。”“你的專業背景…”蓋世太保A翻動着文件夾裏的紙頁，“據我們所知，你在中國的教育和工作經歷…似乎並不完全支撐你表現出來的這些‘見解’。”林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果然去調查了！雖然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年代，他們能查到的關於一個遙遠中國的“工程師”的信息必然極其有限且模糊，但這種質疑本身就已經極其危險！
審訊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林墨能聽到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至關重要，將決定他能否過關。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真誠甚至帶點委屈：“長官先生，我無法控制你們能查到什麼記錄。或許中國的工業水平在你們看來是落後的，但這不代表其中沒有認真學習和思考的人。我對機械的熱愛和對技術細節的關注，是真實的。我提出的那些想法，或許在德國看來不算什麼，但那確實是我基於觀察和…邏輯推理得出的結論。如果這引起了誤會或不必要的關注，我非常抱歉。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活下去。”他這番話半真半假，既承認了“差異”，又強調了“個人努力”，最後落腳於“生存所迫”，姿態放得很低。兩名蓋世太保成員交換了一個眼神。蓋世太保A合上了文件夾。“林先生，德意志歡迎所有真正有價值、並且忠誠於合作的朋友。”他的語氣依舊冰冷，“但同樣，我們也會密切關注任何…不同尋常的舉動和聯系。你的情況，我們會記錄在案。希望你珍惜在這裏工作和學習的機會，專注於你的技術領域，不要參與任何與你無關的事務，保持…低調。明白嗎？”“明白，完全明白。謝謝您的提醒。”林墨趕緊點頭，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這似乎意味着暫時的過關？“你可以回去了。”蓋世太保B揮了揮手。林墨如蒙大赦，站起身，盡量保持平穩地走出了那棟灰色小樓。直到重新呼吸到室外冰冷的空氣，他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
回到設計辦公室，同事們看他的眼神更加怪異了，顯然蓋世太保上門帶人問話的消息已經傳開。沒有人問他發生了什麼，但無形的隔閡似乎又加深了一層。林墨坐回自己的位置，心亂如麻。蓋世太保的盤問雖然暫時應付過去，但意味着他已經正式進入了秘密警察的視線。他們對他和艾莉卡的關系、對他的技術背景都產生了懷疑。所謂的“記錄在案”，更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這次盤問，究竟是例行公事（畢竟他身份特殊），還是因爲有人舉報？是啤酒館的言論被聽到了？是霍夫曼的報告引來了審查？還是…與艾莉卡那位“社會關系復雜”的父親有關？他感覺自己仿佛在雷區中行走，每一步都可能引爆不知藏在何處的危險。而這一次與蓋世太保的正面接觸，無疑大大增加了暴露的風險。接下來，他該如何自處？那份生產流程報告，在蓋世太保介入後，又會迎來怎樣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