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蓋世太保盤問後的林墨,在設計辦公室裏度過了一段如坐針氈的時光。同事們有意無意的疏遠和窺探的目光,像芒刺一樣扎在他背上。他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圖紙,但那些復雜的線條和數字仿佛都在扭曲跳動,難以集中精神。蓋世太保冰冷的質問和那句“記錄在案”的警告,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來打破這種被動局面,至少,要弄清楚這次盤問的根源,以及它可能帶來的後續影響。直接去問霍夫曼顯然不明智,那無異於不打自招地承認自己心裏有鬼。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知情且或許願意提供幫助的人,只有艾莉卡。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林墨幾乎是立刻離開了辦公室,繞了點路,確認無人跟蹤後,才匆匆趕往他與艾莉卡上次見面時約好的、可以給她寄信的一個小型郵政信箱點附近——這是艾莉卡爲了方便聯系留下的地址,她偶爾會去查看。幸運的是,他在街角的長椅上等了不到半小時,就看到艾莉卡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正拿着鑰匙準備打開信箱。“艾莉卡!”林墨壓低聲音叫了一聲,快步從陰影處走出。艾莉卡嚇了一跳,看清是林墨後,才鬆了口氣,但隨即注意到他臉色蒼白,神情緊張。“林?你怎麼在這裏?出什麼事了?”林墨快速掃視四周,確認安全後,才用急促的英語低聲說道:“艾莉卡,我今天下午被蓋世太保帶去問話了!”艾莉卡的臉色瞬間也變了,藍灰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懼:“什麼?爲什麼?他們問你什麼了?”林墨簡要將盤問的過程說了一遍,重點提到了對方詢問他們相識的過程、她父親的“社會關系”,以及對他“技術建議”來源的質疑。“…他們似乎調查過我的背景,認爲我的能力與經歷不符。而且,他們特別提到了你的父親…”林墨的聲音裏帶着後怕和困惑,“艾莉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職員,怎麼會引來蓋世太保的注意?是不是我連累你了?”
艾莉卡聽完,眉頭緊鎖,沉默了片刻。夜晚的寒風吹起她額前的幾縷金發,她的表情在路燈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不,林,很可能不是我連累了你,而是…你被卷進了針對我的調查裏。”艾莉卡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絲苦澀和憤怒,“我父親生前,因爲他的貴族身份和一些…舊式的觀點,確實與一些對現政權不滿的保守派軍官和知識分子有來往。雖然他去世幾年了,但蓋世太保從未完全停止對家族背景的‘關注’。我進入大學,以及平時的一些社交活動,可能也一直在他們的視線裏。”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突然出現,與我相識,又展現出不同尋常的技術見解,進入敏感的軍工部門…這一切結合起來,足以引起他們的懷疑。他們找你,很可能只是想從你這裏側面核實我的情況,或者尋找可能存在的‘陰謀’的蛛絲馬跡。你的技術背景問題,只是他們施加壓力的一個借口。”原來如此!林墨恍然大悟的同時,心底也升起一股寒意。自己竟然無意中成了蓋世太保監控艾莉卡的一枚棋子!“那…那我該怎麼辦?他們讓我‘保持低調’,‘記錄在案’…”林墨感到一陣無力。艾莉卡思考了一下,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林,聽着,既然他們這次沒有直接逮捕你,說明他們還沒有找到實質性的證據,或者認爲你的‘價值’暫時大於‘風險’。特別是你的技術能力,霍夫曼工程師似乎很看重,這可能無形中提供了一層保護。”“我們現在不能自亂陣腳。你要做的就是 exactly what they said:保持低調,專注於你的工作,不要再提出任何引人注目的‘建議’,至少暫時不要。表現得像一個只關心技術、對政治毫無興趣的普通工程師。至於我這邊…”她咬了咬嘴唇,“我會更加小心。我們暫時減少見面,如果有急事,通過這個信箱留紙條,用我們之前說好的簡單密碼。”“可是,這樣你豈不是更危險?”林墨擔憂地說。“我一直都在危險中,林。”艾莉卡露出一個淡淡的、帶着疲憊的笑容,“只是以前他們缺乏關注的契機。你的出現,或許只是讓這種關注提前和加劇了。沒關系,我知道如何應對。”她的話讓林墨既感動又愧疚。
就在這時,一陣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從街道另一端傳來,節奏清晰而帶着某種壓迫感。兩人立刻警覺地停下話頭,循聲望去。只見兩名穿着黨衛軍黑色制服的人正朝這個方向走來,目光銳利地掃視着街道,似乎是在執行夜間巡邏任務。林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剛被蓋世太保盤問過,晚上又和“被關注”的艾莉卡在偏僻的郵箱點附近私下會面,這要是被撞見,簡直是自投羅網!艾莉卡的反應極快。就在那兩名黨衛軍士兵目光即將掃到他們的瞬間,她突然身體一軟,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整個人像是脫力般向林墨倒去。“哦…我的頭好暈…”她用德語虛弱地說道,聲音不大,但足以讓走近的士兵聽到。林墨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他趕緊伸手扶住她,臉上做出焦急和關切的表情,用結結巴巴的德語大聲說道:“小…小姐!您沒事吧?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我送您去診所!”他一邊說,一邊半抱半扶地撐着艾莉卡,裝作急切地要帶她離開的樣子,巧妙地用身體擋住了她的臉,並將自己的東方面孔完全暴露在黨衛軍視線下,扮演一個熱心幫助陌生女士的路人。那兩名黨衛軍士兵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停下了腳步,警惕地看着他們。但當他們看到只是一個看似突發疾病的年輕女士和一個焦急的東方男人(林墨的東方面孔在此刻反而成了一種“無害”的證明)時,戒備心似乎降低了一些。其中一人只是例行公事地問了一句:“需要幫助嗎?(Brauchen Sie Hilfe?)”“不…不用了,謝謝!我認識附近的診所,就在前面!”林墨趕緊用蹩腳的德語回答,同時努力支撐着“虛弱”的艾莉卡,快步向與郵箱點相反方向的街道走去。兩名黨衛軍士兵看着他們“踉蹌”離開的背影,似乎沒有發現更多異常,對視一眼,繼續他們的巡邏路線。
拐過街角,確認脫離視線後,艾莉卡立刻站直了身體,恢復了正常,只是呼吸還有些急促。林墨也鬆了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溼透。“好險…”林墨心有餘悸。“快走,分開離開。”艾莉卡快速說道,語氣嚴肅,“記住我的話,保持低調,專心工作。我會設法了解蓋世太保那邊更多的動向。一切小心!”她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迅速消失在另一條小巷的黑暗中。林墨站在原地,看着空蕩蕩的街口,心中波瀾起伏。艾莉卡的急智和冷靜救了他們一次,但也讓他更加深刻地意識到處境的危險。蓋世太保的陰影並非散去,只是暫時退後。而艾莉卡所承受的壓力和風險,遠比他想象的更大。“保持低調,專心工作…”他默念着這句話,但這真的足夠嗎?在納粹德國這台日益瘋狂的戰車上,真的存在絕對安全的“低調”嗎?霍夫曼對他那份生產流程報告遲遲沒有回應,是否也與這次盤問有關?他回到辦公室,又將面臨怎樣的氛圍和局面?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是暫時平息,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