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晚上沒睡的姜如玉頂着黑眼圈,猶豫再三,還是打給了手機最底部的那個號碼。
趁中午休息的空檔,她來到那家心理諮詢室。
“坐。”年輕的男醫生溫和地笑着,陳述道:“你好久沒來了。”
姜如玉略顯局促地坐下來:“嗯。”
簡單聊了兩句,男醫生開始引入話題:“這次來是遇到了什麼讓你想不通或者不能釋懷的事?”
姜如玉抿了下唇,輕輕點頭。
男醫生並沒有催促,而是很耐心地等她自己說出來。
姜如玉沉默幾秒,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昨天……”
她將昨天父母過來的事情粗略地說了一遍,卻有些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
對她邏輯不太順暢的言論,男醫生沒有打斷,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傾聽。
等她說完了,才說:“聽着好像和你上大學時,他們同樣過來看你的那件事很像。”
姜如玉眼睛紅了,垂眸嗯了一聲。
和這次一樣,他們也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從學校門口漸漸走向她的身影,姜如玉可能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次是因爲你不認路,不僅帶他們走錯了方向,還找不到飯店。那這次呢?方便和我說說原因嗎?”
姜如玉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扶手,嗓子裏像是被堵了一團棉花,房間裏只剩下她越來越來不穩的呼吸聲。
許久許久,就在男醫生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聽見她用被風一吹就散的聲音說:“天氣那麼熱……我……該先帶他們回屋裏的……”
……
這一周,姜如玉和顧書硯沒有任何聯系,如果沒有之前的爭吵,這種情況也不稀奇。
平常這段時間,她很少能聯系到他,漸漸地也就不打擾了。
排練劇目期間,姜如玉的手機是不在身邊的,等結束後,看到來電顯示,姜如玉還愣了一下。
他回來了?
手指在屏幕上方停滯了一會兒,最終點了回撥。
那邊好像守着手機,秒接。
接通之後,兩人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不久,姜如玉聽到打火機“叮”一聲劃開的聲音,他嘴邊似乎含着煙,聲音模糊不清。
“在哪兒?”
“上班。”
“沒出差?”
“沒有。”
“哦,”顧書硯冷笑一聲,驚訝道:“那我們家應該是遭賊了。不然怎麼你的東西全沒了?”
姜如玉像是沒聽見他話裏的諷刺,喊他:“顧書硯,你看見我放在桌子上的東西了嗎?”
另一邊,璨琦灣的客廳,顧書硯長腿交疊坐在沙發上,目光冰冷地掃過剛被他撕碎扔在垃圾桶裏的東西。
聲音沒有起伏:“沒有。”
姜如玉一頓,打掃衛生的阿姨不會動桌子上的東西,她忽略了這句話,繼續說:“桌子上的那張卡是你婚前給我的,裏面的錢一分沒動,你收好。”
“離婚協議你仔細看看,我淨身出戶,或者有其他條件你可以提。”
“呵……”顧書硯驀地笑出聲,笑意卻是冷得刺骨:“你真是大方啊?舍得淨身出戶。”
姜如玉充耳不聞,用世上最冷血,最無情的聲音說:“沒其他問題的話,就……籤字吧。”
“砰”!
手機那邊,東西被氣急敗壞地摔在地上的聲音讓姜如玉眼睫顫了顫。
顧書硯氣極了,呼吸聲逐漸粗重而急促,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想離婚?你他媽做夢!以後你打印一份,我就撕一份;你打印一百份,我就撕一百份!”
姜如玉心一沉,手指倏地攥緊,她沒有說話,把電話掛斷。
下班後,姜如玉從單位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馬路對面的車,以及半開着窗,只露出側臉的男人。
修長冷白的手指夾着一支煙,火光忽明忽暗,伸出窗外撣了撣煙灰。
她移開目光,裝作沒看見的樣子,隱藏在人群中,打算在他發現之前溜走。
走了沒多遠,身後傳來車門被用力摔上的聲音,姜如玉腳步微頓,往人群裏又縮了縮。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她認命地嘆口氣,拿出來接聽。
還沒開口,就聽見他似嘲似諷地來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一米七幾的身高在其他女生中很突兀?”
姜如玉:“……”
她先把電話掛斷,然後和同事告別之後分開。
這才轉身,遙遙與靠着車門的顧書硯對視。
他張了張嘴,無聲說了兩個字:“過來。”
她站在原地,腳步沒有挪動分毫。
兩人對視片刻,沒有誰先挪開,也沒有誰先退讓,彼此眼中流動着的分明是情愫。
或許他們眼前蒙了一層遮擋視線的白霧,越想探清對方的心,便越是探不清。
而本就在外面的旁觀者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咔嚓”一聲,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快門聲,將這一刻永遠地定格下來。
而身處其中的兩人卻渾然不覺。
姜如玉心髒逐漸有失去規律的趨勢,她看見顧書硯喉結上下滾動,突然無奈又縱容地低頭笑了下,將煙掐滅後,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很多時候,姜如玉認爲自己是不幸的。
但其實,和世上很多人相比,有人身處戰亂,有人父母雙亡,有人自幼孤兒,有人食不飽腹,衣不暖體,她已經足夠幸運。
可要姜如玉和這些身邊很難出現過的,又很難看見的苦難相比,卻要她忽略從小到大,親眼見識過的幸福,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勸人將苦難習以爲常,和將人置於地獄又有什麼區別?
姜如玉處事悲觀消極,總是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太少,想做的太多,能做的太少。
她的世界裏愛有不少,但她的痛苦大多也來源於愛。
“不幸的命運,如果其中還有愛
如果其中還有愛
那就是雙重的不幸”
初讀這句詩時不懂,如今卻是有些感同身受。
出神間,顧書硯已經走到近前。
他又上前走了一步,幾乎鞋尖抵着鞋尖,蘭花香裹着煙草味撲向她。
顧書硯雙眸漆黑深邃,下一瞬,突然抬手將她狠狠摁進懷裏,兩人之間最後一點兒距離消失,力道大得能勒斷她的骨頭。
行人來來往往,旁邊的門店突然換了歌曲,憂傷輕緩的旋律和孫燕姿細膩的低吟充斥在整條街道。
“相信你只是怕傷害我,
不是騙我,
很愛過誰會舍得,
把我的夢搖醒了,
宣布幸福不會來了
……”
顧書硯輕嘆了口氣,薄唇在她耳廓處摩挲,溫熱的吐息直往耳朵裏鑽,語氣帶着我該拿你怎麼辦的無奈。
“阿玉,你舍得我嗎?”
姜如玉喉嚨艱澀,她從中聽出了一絲委屈。
舍得嗎?
自然是不舍的。
見證了父母無比失敗的婚姻,因而牽連出諸多不幸,讓上下三代人都不得安寧。
姜如玉自還不了解愛情的時候,就已經給它打上了負面的標籤,從此望而卻步,畏縮不前。
可自詡不婚主義的她還是一腳踏入了婚姻裏。
從頭想想,她能淪陷在顧書硯的溫柔鄉裏,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