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校園,覆着一層薄薄的、未來得及清掃的銀白,在清晨稀薄的陽光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空氣凜冽,呵出的氣息瞬間凝成白霧。
林知夏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走向教學樓,圍巾裹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清澈卻帶着些許恍惚的眼。昨夜的雪,昨夜的那句“可以問我”,像一場不真實的夢,餘溫卻頑固地盤踞在心頭,驅散了周遭的寒意。
她走進教室,習慣性地走向自己的角落。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飄向前排那個位置。
顧承嶼已經在了。他依舊穿着那身幹淨的校服,正低頭看着書,側臉沉靜,仿佛昨夜那個在雪中說出近乎承諾話語的人,只是她的幻覺。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然而,當她的視線掠過他的桌角時,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裏,安靜地放着她昨晚還給他的那把黑色雨傘。傘面幹燥,折疊得整整齊齊,像一件被鄭重歸還的物品。
他……帶回來了。在這個雪後初晴、根本用不上雨傘的早晨。
這一個小小的、看似無意的舉動,像一顆投入她心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比昨夜更洶涌的波瀾。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確認昨夜的一切並非夢境嗎?還是僅僅是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屬於他的行爲習慣?
她不敢深想,慌忙收回視線,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書本,試圖用冰冷的封面讓自己發熱的臉頰和混亂的思緒降溫。
早讀課的鈴聲響起,班主任走了進來,臉上帶着喜色,再次表揚了競賽小組,尤其提到了顧承嶼和林知夏的名字。同學們的目光又一次聚焦過來,但這一次,林知夏敏感地察覺到,那些目光裏除了之前的羨慕或審視,多了一些別的東西——好奇,探究,以及來自秦薇方向,更加不加掩飾的冰冷。
課間,她去水房接水,隱約聽到隔壁隔間傳來壓低的女聲。
“……看見沒?顧承嶼今天又把那把黑傘帶來了?”
“真的假的?他之前不是從來不放教室的嗎?”
“所以說啊……昨晚‘雅築’的事你聽說了嗎?顧承嶼親自給她解圍……”
“不會吧?他們倆難道……”
水杯接滿了,溫熱的水溢出來,燙到了她的手指。林知夏猛地回過神,關上水龍頭,心慌意亂地逃離了水房。流言,像無形的蛛網,已經開始悄然編織。
而另一種壓力,也接踵而至。
中午在食堂,她再次遇到了陸星燃。他與幾個籃球隊的朋友坐在一起,聲音洪亮,依舊是人群的焦點。但當他看到獨自端着餐盤尋找座位的林知夏時,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復雜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帶着一種審視,以及一絲……她看不懂的煩躁。他沒有像以前那樣主動湊過來,只是在她經過時,狀似無意地將腳邊的一個空飲料瓶踢開,爲她讓出了一點空間。
這個小動作被他做得極其自然,仿佛只是無心之舉。林知夏微微一愣,低聲道了句“謝謝”,便匆匆走開。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
陸星燃的態度變得有些奇怪,少了之前的直接糾纏,多了某種沉默的、讓她更感壓力的關注。
下午的物理課,講解的是競賽涉及的一個拓展知識點。難度不小,不少同學聽得眉頭緊鎖。林知夏正努力消化着一個抽象概念,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便籤,被一只修長的手從旁邊推了過來,落在她的攤開的筆記本上。
她的心髒驟然緊縮。
指尖有些發顫地打開便籤。上面是顧承嶼那熟悉而冷靜的字跡,簡潔地寫着另一個理解該概念的思路,並標注了一個容易出錯的細節。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像一次純粹的學術交流。
她抬起頭,看向旁邊。顧承嶼依舊目視前方,聽着老師的講解,側臉線條利落,仿佛那張便籤與他毫無關系。
但他微紅的耳根邊緣,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下,似乎……不那麼自然?
林知夏捏着那張薄薄的便籤,感覺它重逾千斤。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仿佛被投入了新的燃料,又開始不安分地搖曳起來。
他看到了她的困惑,並且,用這種隱蔽的方式,給出了回應。
昨夜的話語,清晨的雨傘,此刻的便籤……這些零碎的、看似不經意的碎片,正一點點拼湊出一個讓她心跳加速、卻又不敢確信的圖案。
放學鈴聲響起,林知夏收拾着書包,心裏有些亂。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悄然變化的關系,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周圍開始滋生的流言和壓力。
當她走出教學樓時,發現天空又飄起了細小的雪粒。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摸了摸書包側袋——今天,她記得帶傘了。
她撐開自己那把普通的、印着小碎花的雨傘,步入細雪之中。
走了幾步,她鬼使神差地回頭。
教學樓門口,顧承嶼站在那裏,手裏握着的,正是那把黑色的傘。他似乎並沒有立刻撐開的打算,只是望着飄雪的天空,清冷的側影在暮色與雪光中,顯得有些孤寂。
他的目光,似乎……若有若無地掃過她這邊?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轉回頭,加快了腳步,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止。
細雪無聲地落在她的小花傘上,也落在他手中那柄未曾打開的黑色傘面上。
兩條原本平行的軌跡,似乎因爲一場雪,一次競賽,一把傘,而產生了微小的、卻足以改變一切的偏折。前路是更溫暖的星光,還是更凜冽的風雪,無人知曉。
第二卷的序幕,就在這片清冷與悸動交織的細雪中,悄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