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古家村的雞還沒叫第二遍,二房院裏就響起了 “哐當” 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劉氏披着打補丁的夾襖沖出來,只見古德柱正把半筐溼漉漉的草藥倒在院心的石板上,褲腿上沾着泥和血,腳踝處的傷口腫得像個紫饅頭,看起來觸目驚心。
“你去哪了?!” 劉氏的聲音劈了叉,帶着哭腔沖過去抓起兒子的腳踝,眼淚 “唰” 地掉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那傷口周圍的皮膚又紅又亮,顯然是被毒草蜇了,情況不容樂觀。
“娘,莫哭。” 古德柱咧嘴想笑,卻疼得齜牙咧嘴,表情滑稽又讓人心疼,“這是七葉一枝花,能換不少米。” 他指着筐裏的草藥,葉片上還沾着崖壁的露水,帶着清晨的生機,“王掌櫃肯定要,到時候咱就能湊夠餘下的一擔糧食了。”
古永行一瘸一拐地從屋裏出來,看見兒子這副模樣,黝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被火燒了一樣。左手攥着門框的指節發白,顯示出他內心的憤怒與心疼。他沒說話,轉身就往柴房走,片刻後扛着把鎬頭出來,瘸腿的腳步異常堅定,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老黃牛。
“爹,你幹啥去?” 古德柱急忙問,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上山。” 古永行的聲音像磨過的石頭,粗糙而有力,“你能采,老子也能,我是你爹,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扛着。”
“二哥!等等俺!” 院門外傳來古永生的聲音,他背着個更大的竹簍,像是要大幹一場。趙氏跟在後面,往他竹簍裏塞了兩個紅薯,還不忘叮囑:“帶上這個,墊墊肚子,別累壞了身子。” 她看見古德柱腳踝的傷,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遞過來,“這是俺攢的藥膏,治跌打損傷的,快塗上,別感染了。”
就在這時,東院的門 “吱呀” 開了,像一個不情願的嘆息。古永幹背着手站在門口,表情有些不自然,王氏躲在他身後探頭探腦,像個偷偷摸摸的耗子。“哼,逞能有啥用?” 古永幹的聲音硬邦邦的,帶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三擔米,就憑你們這點草藥?怕是猴年馬月也湊不夠。”
李氏恰好路過,聞言停下腳步,把鋤頭往地上一頓,發出 “咚” 的一聲巨響,像是在敲警鍾:“大哥這話啥意思?二房爲爹還債,辛辛苦苦想辦法,你不幫忙就算了,還說風涼話?你對得起爹,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她身後的古德武把袖子挽得老高,露出結實的胳膊,一副隨時準備幹架的樣子。
古永幹被噎得臉通紅,像個熟透的柿子,梗着脖子道:“我…… 我這是實話實說!” 卻在轉身時,從懷裏掏出個布包往院裏一扔,動作生硬而別扭,“這是…… 這是大房攢的點雜糧,算…… 算我借給二房的!到時候可得還!”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東院,留下王氏還在嘟囔着 “那是給財娃子留的口糧,你咋就給他們了……”
布包落在地上,滾出幾捧小米和半袋紅薯幹,雖然不多,卻在晨光中閃着溫暖的光。劉氏看着那布包,眼圈又紅了,沒想到平時摳門的大房也會伸出援手。古德柱撿起布包,心裏五味雜陳 —— 原來再蠻橫的人,心裏也藏着點說不清的柔軟,就像寒冬裏的一點暖陽,雖然微弱,卻能帶來一絲溫暖。
“先處理傷口。” 古永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給古德柱塗藥膏,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趙氏則把七葉一枝花攤開晾曬,還不忘念叨:“這藥得陰幹,暴曬會失了藥性,可不能馬虎。” 她的哮喘還沒好,說話時胸口起伏得厲害,卻依然堅持幫忙。
正當衆人忙碌時,村頭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像一陣急促的鼓點,驚得雞飛狗跳,打破了村莊的寧靜。古德柱心裏咯噔一下,該不會是賭坊的人反悔了?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鐮刀,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卻見古永行把他往身後一拉,自己扛着鎬頭擋在前面,像一堵堅實的牆。
馬蹄聲在二房院外停住,跳下兩個漢子來 —— 正是昨天那夥人的打扮!古德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直冒冷汗。劉氏緊緊抱住古德寶和古德丫,把他們護在懷裏,李氏把古德武和古德文往身後藏,每個人都緊張得像拉滿了的弓。
“你們想幹啥?” 古永行的聲音有些發顫,卻把鎬頭握得更緊了,像是要與他們拼命。
爲首的漢子卻沒拔刀,只是抱了抱拳,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和善:“諸位莫怕,我們不是來討債的。” 他指了指身後的馬,語氣誠懇,“掌櫃的聽說古家娃子敢用刀擔保,覺得是條漢子,有骨氣,特讓我送些傷藥來,算是敬佩。” 他從馬背上取下個藥箱,遞了過來,“這是上好的金瘡藥,治外傷很靈,趕緊給娃子用上。”
衆人都愣住了,沒想到賭坊的人會來這一出,這反轉來得太突然,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古德柱看着那藥箱,心裏忽然明白 —— 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敢拼命的勇氣,有時候比金銀更值錢,更能贏得別人的尊重。
“多謝。” 古德柱往前走了一步,腳踝還在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站得筆直,像一棵不屈的青鬆,“但藥我們不能要。三天後,我們一定把糧食送到,絕不食言。”
漢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充滿了敬佩,點點頭:“好!我家掌櫃的說了,就信你這娃一次,是個有擔當的。” 他翻身上馬,臨走前又道,“後山有猛獸,最近不太平,采草藥時小心些,別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馬蹄聲遠去,院子裏一片寂靜,每個人都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古德柱看着手裏的藥箱,忽然對這世道又多了幾分琢磨 —— 原來惡人也並非全無心肝,就像古永幹扔來的那袋雜糧,就像這突如其來的傷藥,在冷漠和殘酷之外,也有着不爲人知的一面。
“快上藥。” 劉氏搶過藥箱,拉着古德柱往屋裏走,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古永行扛起鎬頭,對古永生說:“老三,跟我上山,多采點草藥,早點湊夠糧食,讓孩子們也能安心。” 古永生毫不猶豫地背起竹簍:“走!咱哥倆今天就跟這山較勁了!”
古德柱坐在炕沿上,看着母親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塗藥。藥膏涼絲絲的,抹在傷口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忍不住吸溜吸溜地喘氣,心裏卻暖烘烘的,充滿了家人的關愛。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裏掏出那本牛皮冊子:“娘,你看這個。”
冊子上畫着個奇怪的裝置,用幾根木杆支撐着,下面連着個陶罐,看起來有些簡陋,卻透着一股巧妙。“這是啥?看着稀奇古怪的。” 劉氏好奇地問,眼睛裏充滿了疑惑。
“這叫‘蒸餾器’。” 古德柱指着圖紙,耐心地解釋,像個小老師,“能把草藥裏的汁水提煉出來,做成藥膏,比曬幹的草藥值錢多了,至少能翻兩倍價錢呢!到時候咱就不用這麼辛苦地滿山跑了,坐在家裏就能把錢掙了。”
劉氏聽得眼睛發亮,像被點燃的油燈:“真有這麼神?那等這事了了,咱可得趕緊做一個。” 她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圖紙上的線條,仿佛已經看到了一擔擔白花花的米堆在院裏。
古德柱用力點頭,忽然瞥見母親鬢角新增的白發,心裏像被小針扎了一下。他伸手幫劉氏把碎發別到耳後,這才發現她耳後也有塊淺褐色的疤 —— 那是去年爲了搶收麥子,被脫粒機的木齒劃的。原來母親早就不是記憶裏那個能把他扛在肩頭的女人了,她的背悄悄駝了,手上的繭子厚得像老樹皮。
“娘,等這事過去,我給你做個省力的脫粒機。” 古德柱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就像冊子上畫的那樣,不用費勁搖手柄,踩着就能轉。”
劉氏愣了愣,隨即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道:“娘可等着呢。不過你這小腦袋瓜咋裝着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不是夜裏被文曲星托夢了?” 她說着在兒子額頭輕輕一點,指尖的溫度燙得古德柱鼻尖發酸。
院外傳來古德丫的驚呼聲,接着是古德寶的叫嚷:“姐你看!天上有老鷹!” 劉氏趕緊拉着古德柱往外跑,只見一只蒼鷹正盤旋在院子上空,翅膀展開像塊黑布遮住了半片日頭。
“這鷹怕不是聞到血腥味了。” 李氏舉着鋤頭從地裏趕回來,胳膊上還沾着新鮮的泥土,“後山最近不太平,前幾日張屠戶家的豬崽子都被叼走了。” 她把古德丫往懷裏一摟,眼睛瞪得溜圓,“德柱你腳踝有傷,今天說啥也不能再上山了!”
古德柱剛想反駁,就被古永行從外面回來的腳步聲打斷。父親背上的竹簍沉甸甸的,裏面裝着半簍野核桃和一小捆天麻,褲腿上還掛着片幹枯的崖柏葉。“今天運氣不賴,” 古永行咧開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這天麻能換兩升米,核桃能給娃子們砸着吃。”
他說着就往石臼裏倒核桃,錘子落下時震得石臼 “嗡嗡” 響。古德寶和古德丫立刻湊過去,眼睛瞪得像核桃,手在嘴邊擦來擦去。古永行故意把錘子舉得老高,逗得倆娃直蹦,最後卻把最大的那顆核桃塞給了古德柱:“給你補補,看你臉白的。”
古德柱捏着溫熱的核桃,忽然發現父親的指甲縫裏嵌着暗紅的血漬,膝蓋處的褲子又磨破了個洞,露出裏面滲血的傷口 —— 定是爬陡坡時蹭的。他想起昨晚自己摔在崖壁上的疼,心口忽然堵得厲害。
“爹,我教你個辨方向的法子。” 古德柱蹲下身幫父親包扎傷口,聲音悶悶的,“看樹樁上的年輪,密的那邊是北,稀的是南。下次再走岔路就不用繞圈子了。” 他邊說邊用小石子在地上畫年輪的樣子,六指的古德文也湊過來蹲看,手指在地上跟着畫。
古永行嘿嘿笑:“還是我娃聰明。你爹這輩子就認識田埂上的路,到了山裏就是個睜眼瞎。” 他忽然壓低聲音,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塞給兒子,“這是我今早路過河灣時摸的螺螄,讓你娘炒了給你補補。” 油紙包裏的螺螄還在動,涼絲絲的蹭着古德柱的手心。
正說着,趙氏挎着籃子來了,裏面裝着幾個烤紅薯,焦黑的皮裂開道縫,甜香瞬間彌漫了整個院子。“剛從灶膛裏扒出來的,熱乎着呢。” 她把最大的那個塞給古德柱,哮喘讓她說話時總帶着氣音,“你三叔還在山上轉悠,說要找找有沒有野蜂蜜。”
古德柱咬了口紅薯,燙得直哈氣,甜糯的滋味卻從舌尖暖到心裏。他忽然注意到趙氏的籃子是用竹篾編的,提手處纏着圈布條 —— 那是三叔的舊汗巾,上面還繡着個歪歪扭扭的 “永” 字。原來平日裏總拌嘴的三叔三嬸,竟是這樣相濡以沫的。
王氏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手裏捏着塊麥芽糖,站在院門口搓着手:“那個…… 柱娃子,你大伯讓我送點糖來。” 她把糖往古德丫手裏一塞,轉身就想走,卻被李氏一把拉住。
“二嫂快給她倒碗水。” 李氏不由分說把王氏按在石凳上,“大嫂你也別站着了,過來幫我擇擇這堆野菜。” 王氏臉紅得像塊染布,手忙腳亂地掐着野菜根,嘴裏嘟囔着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幫忙……”
古德柱看着這場景忽然想笑。王氏擇菜時總把好的往自己籃子裏扒拉,李氏看見了就咳嗽兩聲,王氏趕緊又丟回來,活像兩只鬥嘴的老母雞。可當李氏說 “這苦菜得用開水焯三遍” 時,王氏卻記得最牢,還插嘴說 “加把黃豆面拌着才好吃”。
日頭爬到頭頂時,古永生終於背着竹簍回來了,竹簍上還掛着個蜂巢,黃澄澄的蜜順着竹篾往下滴。“運氣不錯!” 他笑得露出兩排黃牙,哮喘讓他說話斷斷續續,“這蜜…… 能換…… 一擔米!” 話音未落就直挺挺倒在地上,嚇得趙氏撲過去抱住他哭。
“沒事沒事,是累着了。” 李氏掐着古永生的人中,指揮古德武 “快去舀碗糖水”。古永行蹲在地上給三弟順氣,手掌按在他起伏的胸口,像在安撫一頭受驚的牛。古德柱忽然發現,三叔的竹簍裏除了蜂巢,還有半筐七葉一枝花,根莖上的泥土新鮮得發亮 —— 定是忍着哮喘爬了最險的崖壁。
當古永生醒過來喝糖水時,古德柱悄悄把那本牛皮冊子塞進他懷裏:“三叔,你看這個。” 冊子上畫着個奇怪的面罩,用麻布和竹架做成,旁邊寫着 “防瘴氣面罩:浸過艾草水的麻布能過濾潮氣”。
古永生指着圖紙直咧嘴:“這玩意兒…… 能管用?” 他常年在山裏采藥,每到梅雨季就咳得更凶,藥湯子喝了一缸又一缸。
“肯定管用!” 古德柱拍着胸脯,“等我湊夠糧食就給你做,到時候你進竹林再也不用揣着姜片了。” 他記得三叔每次進竹林前都要嚼片姜,說是能防溼氣,可去年還是咳得直冒冷汗。
古永生把冊子小心地揣進懷裏,像捧着聖旨,忽然從竹簍深處摸出個野柿子塞給古德柱:“給,甜的。” 柿子上還帶着牙印,顯然是他忍不住咬過一口。
夜幕降臨時,二房院裏堆滿了各家送來的東西:李氏給的半袋土豆,趙氏蒸的紅薯幹,甚至連古永幹都讓財娃子送來一小捆幹辣椒。古德柱蹲在院裏清點草藥,忽然發現柴胡堆裏混着幾株當歸 —— 定是哪個嬸子悄悄放的,這藥比柴胡金貴多了。
劉氏在灶台前忙碌着,把螺螄倒進鍋裏翻炒,姜蒜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煙味飄出老遠。古永行蹲在門檻上編竹筐,手指翻飛間,斷裂的竹條被巧妙地接起來,像在修補這個被風雨打漏的家。
古德柱摸出那把小鐵錘,在月光下仔細打磨着。錘頭的月牙形缺口映着他的臉,左手心的疤與這缺口重合在一起,像枚獨特的印章。他忽然明白,生活就像這把錘子,就算磕出了豁口,只要還能敲得響,就能砸開眼前的困局。
“柱娃子,快來吃螺螄!” 劉氏在屋裏喊。古德柱應着跑進去,看見古德丫正把最大的那顆螺螄往古德寶嘴裏塞,倆娃的鼻尖都沾着紅油。父親母親坐在炕桌旁,三叔三嬸也擠在炕邊,連爺爺古道整都被李氏硬拉來了,正笨拙地用牙籤挑螺螄肉。
昏黃的油燈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沾着煙火氣,連皺紋裏都淌着暖意。古德柱忽然覺得,就算湊不夠那三擔米也沒關系 —— 只要這些人還在,這個家就塌不了。
他低頭喝了口鮮美的螺螄湯,忽然想起賭坊壯漢說的話。或許這世道真的像口大鐵鍋,裏面煮着苦的辣的酸的,但只要一家人擠在一口鍋裏,再難咽的滋味也能咂出點甜來。
窗外的月光越發明亮,照亮了院心晾曬的草藥,也照亮了少年緊握的拳頭。古德柱知道,明天的山路依舊難走,但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他的身後,有整個古家村的煙火氣,像團不滅的火,烤得人心頭發燙。
第二天一早,古德柱被雞叫吵醒時,發現父親已經背着竹簍準備出門。他趕緊爬起來要跟上,卻被劉氏按住:“你三叔說後山發現了大片七葉一枝花,讓你爹跟他去采。你在家把這些草藥收拾好,我帶你去鎮上找王掌櫃。”
古德柱看着母親眼裏的紅血絲,知道她定是一夜沒睡。他聽話地蹲在院裏分揀草藥,忽然發現每株草藥的根須都被理得整整齊齊,斷口處還留着牙印 —— 定是古德丫和古德寶趁他睡着時幫忙掐的,倆娃的小手沒力氣,就用牙咬。
日頭升到竹竿高時,劉氏牽着古德柱的手往鎮上走。路過祠堂時,看見古道整正指揮着幾個老漢修補二房被踹壞的木門,他的棗木拐杖綁了根新竹片,敲在地上 “咚咚” 響,倒比原先更有力氣。
“爺爺,我幫你扶着門。” 古德柱跑過去扶住門板,忽然發現門軸處被墊了塊光滑的鵝卵石 —— 定是父親昨晚悄悄弄的,這樣開門就不咯吱響了。
古道整看着孫子腳踝處的繃帶,渾濁的眼睛亮了亮,忽然把拐杖塞給他:“柱娃子,拄着。” 古德柱剛要推辭,就被老人按住肩膀:“這是規矩,長房長孫該用這根拐杖。” 陽光透過祠堂的窗櫺照在拐杖上,斷口處的新竹片閃着光,像道倔強的傷疤。
古德柱握緊溫熱的拐杖,忽然明白爺爺的意思。有些東西壞了就是壞了,但只要肯往斷茬裏塞進新竹片,照樣能拄得穩穩當當。就像這個家,就像古家村,就像他自己。
劉氏在一旁笑着抹眼淚,手裏的布包沉甸甸的 —— 裏面除了草藥,還有李氏塞的天麻,趙氏給的野蜂蜜,甚至古永幹偷偷放的半袋小米。古德柱忽然覺得,這布包哪是裝着草藥,分明裝着整個古家村的分量。
他抬頭望向通往鎮上的路,路兩旁的狗尾巴草不知何時挺直了腰杆,葉片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着光。古德柱握緊母親的手,也握緊了那根接好的棗木拐杖,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知道,鎮上的王掌櫃或許會壓價,或許會挑剔,但他不怕。因爲他的布包裏裝着的,不僅是草藥,還有整個古家村的希望,像顆飽滿的種子,只要往土裏一埋,就沒有發不了芽的道理。
風從山坳裏吹過來,帶着泥土和草藥的清香,也帶着遠處傳來的雞鳴犬吠。古德柱深吸一口氣,覺得左手心的月牙疤不再疼了,反而像枚勳章,在陽光下閃着光。他知道,屬於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但這一次,他有了最堅硬的鎧甲 —— 家人的愛,比鋼刀更鋒利,比鐵盾更堅固。
走到村口時,古德柱回頭望了一眼。古家村的屋頂在炊煙中若隱若現,像幅浸了水的水墨畫。他忽然想起那本牛皮冊子裏沒寫完的話,此刻終於有了答案:所謂的農器紀要,從來不止是農具的圖紙,更是一家人手拉手過日子的法子。
他轉過身,跟着母親堅定地往鎮上走去。拐杖敲在地上的聲音,和着母子倆的腳步聲,像首踏實的歌,唱給腳下的土地,也唱給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