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盟”二字,如同冰冷的石塊投入死水,在破屋內激起無聲的漣漪。
林紅袖臉色一白,手中的破碗差點脫手。
她迅速放下碗,無聲地挪到兩個妹妹身前,用身體擋住她們,眼神警惕地盯着那扇破門。
蘇璃更是嚇得小臉慘白,緊緊捂住小七的耳朵,仿佛門外是什麼吃人的妖魔。
小七雖然懵懂,卻也感受到了屋內驟然緊張的氣氛,小小的身體往二姐懷裏縮得更深。
楚歌心中冷笑一聲。
這些無利不起早的家夥,果然來了。
寒煙坊的丹盟,名義上是維護坊市丹師利益、規範丹道秩序的組織,實則早就淪爲少數人盤剝底層散修丹師、壟斷丹藥市場的工具。
像前身這種在棚戶區掙扎、連正式丹師名頭都沒有的野路子,向來是丹盟壓榨和排擠的對象。
前身之所以混得那麼慘,除了自身爛泥扶不上牆,丹盟的貢獻也功不可沒——苛捐雜稅、材料壟斷、銷路打壓,樣樣不少。
楚癲子之所以成爲楚癲子,可不完全是因爲基因。
想到前身甚至還一直懷揣着一個加入丹盟的理想,楚歌只覺得有些諷刺。
如今寒玉膏剛剛在市場上嶄露頭角,這所謂的“外務管事”就找上門來,其目的不言而喻。
楚歌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
體內靈力在陰凝草粉末的作用下死死收斂,只餘下煉氣一二層都不到的微弱波動。
他拄着青木杖,腳步虛浮地走到門前,拉開了門。
門外站着三個人。
當先一人身着略顯體面的青色綢緞長袍,外罩一件厚實的貂絨坎肩,與棚戶區的破敗格格不入。
他約莫四十許,面皮白淨,留着兩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一雙細長的眼睛帶着商人般的精明和審視,面上皮笑肉不笑,正是自稱“陳平”的外務管事。
他身後跟着兩個膀大腰圓的隨從,穿着統一的灰色勁裝,抱着膀子,眼神冷漠地掃視着屋內,煉氣三層的氣息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帶着一種壓迫感。
“咳…”
楚歌一手拄杖,一手捂着嘴劇烈咳嗽起來。
他的身體佝僂着,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斷斷續續地道:“在下楚歌,不知陳管事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陳平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楚歌身上掃過,在他腰間那根青木杖上停留了片刻,又越過他,瞥了一眼屋內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三個女娃,以及角落那堆簡陋的草藥和藥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呵呵,楚丹師不必多禮。”
陳平假笑一聲,聲音拖得長長的,“陳某聽聞,楚丹師近日煉制出一種名爲寒玉膏的療傷聖品,在泥腿巷那邊反響頗佳啊?真是可喜可賀!這不,丹盟聽聞此等利市利民的好事,特派陳某前來道賀,看看是否有合作的機會。”
他特意加重了“丹盟”二字。
“咳咳…陳管事過譽了。”
楚歌咳得似乎要把肺都吐出來,喘息着擺手,“不過是胡亂搗鼓點東西,混口飯吃罷了,遠遠比不上丹盟的那些好藥。”
“又哪當得起‘聖品’二字?更不敢…咳咳…勞動丹盟大駕。”
“誒,楚丹師過謙了。”
陳平皮輕輕地往前踱了一步,無形的壓力隨之而來,“方子雖然是野方,效果卻是實打實的嘛。丹盟的宗旨,便是發掘、扶持、規範我寒煙坊的丹道人才,維護市場秩序。”
“像楚丹師這樣身懷絕技,卻明珠蒙塵的,正是我們丹盟要大力扶持的對象啊!”
他頓了頓,細長的眼睛盯着楚歌,圖窮匕見:“陳某此來,是想正式邀請楚丹師加入我寒煙坊丹盟。入盟之後,丹盟自會爲你的‘寒玉膏’提供庇護,統一售賣渠道,保證公平價格,更能爲你提供更好的丹爐、更穩定的藥材來源。”
“當然,作爲盟內成員,丹盟也需要掌握丹方,以便統一品控,杜絕劣藥流入市場,維護丹盟聲譽嘛。這自然是雙贏的大好事,不知楚丹師意下如何?”
掌握丹方!
林紅袖和蘇璃的心猛地一沉。她們雖然不懂太多,但也明白“掌握丹方”意味着什麼。那是師父拼了命才弄出來的東西!
楚歌心中更是冷笑連連。好一個“統一品控”、“維護聲譽”!
丹盟此番派人前來,分明是看上了寒玉膏的潛力,想以庇護爲名,行巧取豪奪之實!
一旦交出丹方,這藥膏的利潤大頭立刻就會被丹盟抽走,自己恐怕連口湯都喝不上,大概率會直接被踢出局。
更何況寒玉膏目前全靠自己根據火候感知手搓,壓根也沒什麼通用的丹方。
當然,如果楚歌想的話,逆向出一份普通丹師也能用的丹方,倒並不算什麼難事。
只是丹盟目前表現出來的誠意,並不值得他費這個神。
“咳咳咳…陳管事的美意,楚某心領了。”
楚歌咳得彎下了腰,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中顯得虛弱又無奈,“只是這寒玉膏並非什麼寶貴丹方,不過是楚某重傷之下,胡亂嚐試,以寒性草藥中和體內火毒,偶然所得。”
“現在的情況是,每次藥效都略有差異,實在當不起丹盟如此重視。況且楚某如今傷重難愈、自顧不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撒手人寰……實在是無心也無力,並不想給盟內添麻煩。”
他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把自己的卑微、可憐與僥幸和盤托出。
若是換一個耿直些的人,可能也就信了。
但陳平並不是這樣的人。
他臉上的假笑慢慢淡去,顯然並沒有完全相信楚歌的說辭。
“楚丹師。”
陳平的聲音冷了下來,“丹盟的邀請,在這寒煙坊可是很少有人能拒絕的。尤其是……楚丹師這樣處境艱難的人。”
“丹盟能給你的庇護,遠比你想象的重要。”
“外面的風雪很大,疤臉劉那種人,可不會因爲一次吃虧就善罷甘休。沒有丹盟的牌子擋着,你這小小的寒玉膏,還有你這幾個嬌滴滴的小徒弟,怕是都難保周全啊。”
他身後的兩個隨從,配合地向前微微踏出半步,煉氣三層的氣息如同實質的牆,朝着虛弱的楚歌壓了過去。
屋內的溫度仿佛瞬間又降了幾度。
林紅袖和蘇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小七都感覺到了那可怕的壓迫感,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楚歌的身體在對方的氣勢壓迫下晃了晃,似乎更加虛弱,但他拄着青木杖的手,指節卻悄然握緊。
他抬起頭,臉上依舊是病態的潮紅和青紫,眼神卻透過劇烈的咳嗽,死死地迎上陳平那雙冰冷的眼睛。
“陳管事這話……是在威脅楚某嗎?”
他的聲音不大,但那話語中的決絕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瘋狂,卻讓陳平和他身後的隨從都微微一凜。
他們都想起了最近關於“楚癲子”的那些傳聞,以及他不久前那副不要命的架勢。
陳平看着楚歌那雙沉穩的眸子,卻感覺自己像是在雪地裏遇見了孤狼。
破屋內的氣氛頓時凝重到了極點。
炭火噼啪,寒風從門縫鑽入,發出嗚咽的聲響。
陳平的臉色突然變得晴朗起來。
“呵呵,楚丹師言重了。”
他擺擺手,示意隨從退後,“丹盟行事,向來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既然楚丹師暫時無心,那陳某也不強求。只是……”
他話鋒一轉,細長的眼睛掃過角落那些藥膏和草藥:“這寒玉膏既然已流入坊市,爲了坊市安全,避免有人誤用劣藥,丹盟少不得還是要關注一下的。楚丹師好生養傷,也穩固一下藥方。”
“我們改日再敘。”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楚歌一眼。
陳平不再停留,轉身帶着兩名隨從,踏着棚戶區肮髒的積雪,揚長而去。
幾人沒有帶上門,任那扇破門在寒風中搖晃。
楚歌看着陳平消失的方向,眼中的狠厲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冰冷。
丹盟的獠牙,已經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