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5:50
天還沒亮，路燈在雪面上打出橘黃的圓斑。
省委一號院，三號樓，門燈昏黃。
林萬驍站在台階下，手裏拎着兩袋早餐：一袋豆漿、一袋豆腐腦，外加六只牛肉包。老鄭師傅交代，書記胃寒，早起只喝熱乎的。
剛到門口，老鄭開三號車也到了。
老鄭下車，頭發亂蓬蓬：“林秘書，書記六點整起床，你提前十分鍾到，正好。”
林萬驍點頭，拎着早餐遞敲門。
老鄭在背後補一句：“豆漿少糖，書記最近控血糖。”
“知道。”
聲音不高，腳步不慢。
門開了，書記夫人開的。
6:15
一號樓臥室門虛掩，燈光透過門縫，像刀鋒。
顧沉舟坐在床沿，身上深藍色運動外套，正低頭系鞋帶。
“今天八點，出席省工商聯新春座談會；九點四十，去財政廳聽債務化解匯報；十一點，接待央行調研組。”
他語速極快，像機關槍，卻每一個字都落在靶心。
林萬驍站在三步外，手裏記事本翻開，鋼筆速記，一行行小楷像螞蟻行軍。
“講話稿？”
“昨晚十點改好，已放您床頭左側第二格。”
“工商聯那幫老板，最煩空話，控制在七分鍾。”
“明白，已刪剩六百三十字。”
顧沉舟抬頭，目光在他臉上停半秒：“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秒表。以後這些，你先安排好。”
“是。”
6:45
一號車駛出大院，雪被碾成黑泥。
後排，顧沉舟閉眼養神，膝蓋上蓋一條薄毯。
林萬驍坐副駕，膝上攤着今日日程表，紅筆圈出三個時間節點。
老鄭開車穩，像熨鬥燙過。
車載廣播裏，省台早新聞正播雪災後續，主持人聲音清脆。
林萬驍抬手，音量旋鈕往下一擰，世界頓時安靜。
顧沉舟眼皮未抬，嘴角卻微不可見地彎了彎。
7:20
省工商聯大樓，金色旋轉門。
門口兩排花籃，紅綢在寒風裏飄。
顧沉舟下車，大衣下擺掃過雪水，林萬驍緊跟半步，左手公文包，右手保溫杯，杯蓋旋鬆半圈，防止蒸汽頂開。
電梯裏，秘書長唐競迎上來：“顧書記，企業家們等急了。”
顧沉舟點頭，腳步未停。
林萬驍側身，把保溫杯遞過去，低聲：“三分鍾熱場，七分發言，節奏我來。”
唐競會意，比了個OK。
會場裏，六十多名老板，西裝革履，熱氣撲面。
顧沉舟上台，第一句：“今天不講成績，只講問題。”
台下瞬間安靜。
林萬驍站在側幕，手裏秒表滴答，目光掃過PPT倒計時——
6:45、6:30、6:15……
指針跳到最後一分鍾，他輕咳一聲，顧沉舟收勢：“謝謝大家。”
掌聲雷動，像雪崩。
林萬驍心裏默背：七分鍾零三秒，誤差三秒，合格。
9:10
財政廳大樓，暖氣開得像蒸籠。
會議室橢圓桌，廳長魏憲章親自匯報，PPT花花綠綠。
顧沉舟左手邊，林萬驍攤開筆記本，筆尖飛快。
魏憲章講到“隱性債務總額”時，PPT數字一閃而過，林萬驍眉心一跳：
比昨晚拿到的內部口徑多出四十億。
他不動聲色，在筆記本空白處畫了個紅色三角，輕輕推到顧沉舟手邊。
顧沉舟餘光一掃，臉色未變，手指在桌面輕敲兩下，節奏短促。
匯報結束，顧沉舟開口：“魏廳長，四十億差額，三天內給我說明。”
魏憲章笑容一僵，額頭見汗。
林萬驍低頭，筆尖繼續走，像什麼都沒發生。
10:30
央行調研組，一行五人，西裝領帶，皮鞋鋥亮。
會客室茶香嫋嫋，顧沉舟坐在主位，語速放慢，像老貓舔爪。
林萬驍負責記錄，左手托腮，右手寫字，筆尖在紙上沙沙，像春蠶食桑。
談到“信貸投放”時，對方一位副司長忽然發問：“北江省城投債餘額，官方口徑是否含隱性擔保？”
空氣瞬間繃緊。
顧沉舟不答話，微微側頭看了林萬驍一眼。
林萬驍筆尖一頓，抬頭，目光清澈：“官方口徑不含，但省財政廳已建立動態監測台賬，實時更新，可隨時提供。”
一句“實時更新”，既堵了口，又留了縫。
副司長挑眉，點頭。
顧沉舟端起茶杯，杯沿掩住嘴角弧度。
12:00
中午，機關食堂。
顧沉舟在二樓小包間，一桌六菜一湯，簡單。
林萬驍站在門口，替書記擋酒：“書記下午有會，各位領導海涵。”
言辭客氣，態度堅決，滴水不漏。
回到小會議室，顧沉舟吃飯極快，十分鍾解決戰鬥。
林萬驍遞上溼巾，順手把餐盤收走。
顧沉舟擦手，忽然開口：“下午三點，陪我去財政廳債務現場會，你主筆會議紀要，晚上給我。”
“明白。”
聲音不高，腳步不亂。
15:00
財政廳會議室，燈光慘白，投影幕布上數字滾動。
顧沉舟坐在第一排，面前攤着林萬驍提前準備的“問題清單”，紅筆標注三條：
隱性債務、專項債空轉、平台公司違規擔保。
每出現一次，他就在旁邊畫一個叉。
會議結束，顧沉舟起身，目光掃過全場：“三天後，同樣時間，同樣地點，我要看到整改方案。”
聲音不高，卻像鐵錘砸在鋼板。
林萬驍合上筆記本，心裏默背：會議紀要三千字，晚上十點前交稿，時間夠用。
18:30
夜幕降臨，辦公廳燈火通明。
林萬驍坐在電腦前，十指翻飛，會議紀要像流水，三千字，一個半小時完稿。
末尾，他加了一句話：
“所有整改措施，同步納入‘四賬並行’監管系統，實時公開。”
打印，裝訂，封面右上角，黑色籤字筆寫下編號：
顧辦紀〔2008〕第004號。
他合上筆帽，像合上刀鞘。
窗外，雪又開始下，無聲無息，卻掩蓋不住燈火裏的刀光。
21:00
三號車駛回大院。
顧沉舟下車，大衣下擺掃過積雪，留下一道筆直的線。
林萬驍跟半步，把公文包遞過去，輕聲：“明天七點，早餐照舊。”
顧沉舟點頭，腳步未停，只扔下一句話：“今天不錯，明天更好。”
聲音不高，卻像印章，蓋在他二十四歲的履歷上。
雪落在肩頭，瞬間融化。
林萬驍站在樓前，看着書記的背影消失在門廳，輕輕呼出一口白霧。
他知道，這只是專職秘書的第一天。
後面的日子，還會更長，更冷，更鋒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