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終於熬過了一個學期。平平淡淡,但一直相處。
寒假假期的陽光帶着恰到好處的暖意,透過車窗在吳恙的帆布包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她扒着玻璃往外看,歡樂谷的過山車軌道像條銀光閃閃的巨蟒,在遠處的建築群裏蜿蜒盤旋,尖叫聲隨着風斷斷續續飄過來。
“別扒窗戶了,再晃下去暈車。”黃毛單手玩着手機,另一只手把瓶冰鎮可樂塞進她手裏,“老K說門口新開了家章魚小丸子,等會兒進去先墊墊肚子?”
吳恙擰開瓶蓋灌了口汽水,氣泡在喉嚨裏炸開:“歡樂谷拉上我就算了,還拐騙祁渝,良心不會痛嗎?”
副駕駛的阿辮聞言回頭,梳成髒辮的頭發隨着動作甩了甩:“什麼叫拐騙?是祁渝同學主動申請加入的好吧!再說了,咱們吳恙親自開口邀請,誰能拒絕?”
後排傳來手機翻動的輕響。吳恙下意識地回頭,看見祁渝正低頭看着手機地圖,指尖在屏幕上緩慢滑動。白T恤的領口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側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到了到了!”老K猛地踩下刹車,車身在停車場劃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推開車門站起來,黑色皮衣上的鉚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兄弟們,燥起來!”
歡樂谷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各色氣球在人群上方漂浮。吳恙剛跟着大部隊走到檢票口,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吳恙?”
熟悉的聲音帶着溫和的笑意自身後傳來。她回頭時,撞進一片幹淨的白襯衫領口——對方實在太高了,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臉。
“林學長?”吳恙有些驚訝。林哲宇是化學系的直系學長,去年她轉系時多虧他幫忙整理資料,一來二去也算熟悉。
林哲宇今天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配白球鞋,鼻梁上架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比平時在實驗室裏穿白大褂的樣子更清爽些。他身高將近一米九,站在人群裏像根挺拔的白楊樹,肩膀寬闊,腰卻很細,是女生私下會討論的“衣架子身材”。
“好巧,你也來玩?”林哲宇微微彎腰,方便她看清自己的表情,眼底帶着顯而易見的笑意,“聽說你轉系後適應得不錯,上次給你的有機化學筆記有用嗎?”
“超有用的!”吳恙連忙點頭,“期末考多虧了學長劃的重點,不然我肯定掛科。”
黃毛在旁邊吹了聲口哨:“喲,吳恙,這帥哥誰啊?不介紹介紹?”
“這是化學系的林哲宇學長,”吳恙趕緊介紹,“學長,這是我樂隊的朋友,鼓手黃毛,主唱老K,吉他手阿辮,還有……”她頓了頓,看向站在後面的祁渝,“這是我朋友祁渝。”
祁渝順着她的目光看過來,對着林哲宇微微頷首,沒說話。
林哲宇的視線在祁渝身上停留了兩秒,隨即笑着向老k伸出手:“你好,我是林哲宇。經常聽吳恙提起你們樂隊,說你們演出超棒。”
“學長過獎了!”老K立刻熱情地回握,“今天天氣這麼好,學長一個人來的?”
“本來約了室友,他臨時有事。”林哲宇的目光落回吳恙身上,笑意加深,“既然這麼巧,不如一起玩?我對這裏熟,知道哪些項目不用排隊。”
吳恙還沒來得及回答,黃毛已經一把勾住林哲宇的肩膀:“那敢情好!正好缺個導遊!走走走,先去玩那個最刺激的過山車!”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裏走。林哲宇很自然地走在吳恙身邊,時不時給她介紹路邊的景點,“那個旋轉木馬是網紅打卡點,晚上亮燈更好看”“前面的鬼屋是新開的,據說布景超逼真”。他說話時總是微微側着頭,刻意放慢腳步配合她的速度,細心又體貼。
吳恙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走在另一側的祁渝。他雙手插在褲袋裏,慢悠悠地跟在後面,目光落在遠處的過山車軌道上,不知道在想什麼。陽光照在他的發梢,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側臉的輪廓在光影裏顯得有些模糊。
“先玩這個!”老K指着“雪域飛龍”的入口興奮地嚷嚷。過山車軌道在高空翻轉成猙獰的“S”形,尖叫聲此起彼伏。
排隊時,黃毛突然拍着祁渝的肩膀:“祁渝,你敢不敢玩這個?看你平時斯斯文文的,別等會兒嚇哭了啊!”
祁渝抬眼看了看軌道最高點,語氣平淡:“還好。”
“口氣不小!”黃毛挑眉,“等會兒要是叫破喉嚨,哥請你吃冰淇淋!”
輪到他們時,吳恙被老K推到了第一排,剛系好安全帶,就看見林哲宇在旁邊的座位坐下。“我陪你坐第一排,視野最好。”他笑着系上安全帶,側頭時發絲被風吹得微動。
過山車緩緩啓動時,吳恙下意識地抓緊了扶手。旁邊的林哲宇突然說:“別緊張,害怕就抓住我的胳膊。”他說着還把手臂往她這邊挪了挪。
吳恙剛想說不用,過山車突然猛地俯沖下去!失重感瞬間攫住心髒,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眼睛死死閉着,只覺得風聲在耳邊呼嘯。就在車身翻轉的瞬間,她感覺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背,溫熱的觸感稍縱即逝,隨即又被劇烈的顛簸打散。
過山車停穩時,吳恙腿都軟了,被林哲宇扶着才勉強站穩。“沒事吧?臉都白了。”他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她,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臉頰。
“沒事沒事,就是有點暈。”吳恙接過紙巾,正好看見祁渝從車上下來,臉色平靜得像剛喝完一杯水,連呼吸都沒亂。
黃毛扶着欄杆幹嘔:“我靠……祁渝你是人嗎?這都面不改色?”
祁渝沒理他,目光掃過吳恙被風吹亂的頭發,喉結輕輕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去買水了。
中午在園區餐廳吃飯時,林哲宇很自然地坐在了吳恙旁邊,把菜單推到她面前:“想吃什麼?這裏的芝士瀑布漢堡不錯,我請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點就好。”吳恙連忙擺手,剛翻開菜單就聽見老K喊:“祁渝呢?跑哪兒去了?”
“剛看見他去打冰淇淋了。”阿辮指了指餐台方向。
吳恙抬頭望去,正好看見祁渝站在冰淇淋機前,手裏拿着兩個甜筒。他穿着簡單的白T恤,在攢動的人群裏並不起眼,卻總能讓人一眼找到。陽光透過餐廳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連垂眸的樣子都顯得格外認真。
林哲宇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那位是文學院的祁渝吧?上次在學術論壇上見過,邏輯思維很厲害。”
“嗯,很巧,我們開學就認識了。”吳恙收回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祁渝拿着冰淇淋回來時,正好聽見這句。他把其中一個草莓味的甜筒遞給吳恙,另一個巧克力味的放在桌上,對着林哲宇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謝啦。”吳恙接過甜筒,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冰涼的觸感讓她像觸電般縮回手,冰淇淋差點掉在地上。
“小心點。”林哲宇伸手扶了她一下,指尖輕輕碰到她的手腕,“拿穩了。”
祁渝的目光落在他們相觸的地方,握着巧克力甜筒的手指緊了緊,冰淇淋順着蛋筒邊緣滴下來都沒察覺。
下午路過鬼屋時,黃毛非要拉着大家進去探險。“怕鬼的都是膽小鬼!”他拍着胸脯嚷嚷,結果剛進門就被突然彈出的骷髏嚇得嗷嗷叫,死死抱住旁邊阿辮的胳膊。
吳恙本來覺得鬼屋都是些小把戲,沒什麼好怕的。可這裏的音效實在太逼真,黑暗中時不時傳來淒厲的尖叫,冷不丁就有“鬼怪”從角落裏撲出來。她強裝鎮定地往前走,手心卻已經全是冷汗。
走到一段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時,頭頂突然落下一串假蜘蛛,伴隨着震耳欲聾的雷聲。吳恙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尖叫出聲,雙手胡亂地往前抓去。
就在這時,兩只手同時抓住了她。
左手邊是溫熱幹燥的手掌,指腹帶着薄繭,握得很緊卻很穩;右手邊是微涼的指尖,力道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吳恙猛地睜開眼,借着通道盡頭微弱的光線看清了兩邊的人——左邊是快步趕上來的林哲宇,他眉頭微蹙,顯然很擔心;右邊是一直走在後面的祁渝,他鏡片後的目光沉沉的,看不清情緒,握着她的手指卻微微泛白。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通道裏的冷風還在呼嘯,遠處傳來黃毛的慘叫,可吳恙卻覺得周圍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敲在耳膜上。
林哲宇先反應過來,鬆開手笑了笑:“嚇到了吧?這裏的機關設計得挺逼真。”他語氣自然,仿佛剛才只是下意識的保護動作。
祁渝也慢慢鬆開了手,指尖卻像是殘留着她的溫度,他悄悄蜷了蜷手指,往旁邊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
吳恙感覺臉頰發燙,連忙往前走了幾步,假裝整理頭發掩飾自己的慌亂。黑暗中,她好像聽見祁渝輕輕咳嗽了一聲,又好像沒有,只有心跳聲在空蕩蕩的通道裏反復回響。
從鬼屋出來後,氣氛明顯有些微妙。黃毛還在咋咋呼呼地抱怨被嚇到,老K和阿辮在討論晚上的煙花表演,林哲宇依舊陪在吳恙身邊,給她講實驗室裏的趣事,可吳恙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總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算不上灼熱,卻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感。每次回頭,都能看見祁渝站在不遠處,要麼低頭看手機,要麼望着遠處的過山車,好像那道目光只是她的錯覺。
傍晚在湖邊等煙花時,林哲宇突然遞給吳恙一個小盒子:“這個給你。”
吳恙打開一看,是枚精致的葉脈書籤,上面用金色顏料畫着小小的化學分子結構。“上次在葉脈標本展買的,隨身帶着,因爲很難跟你偶遇,你總在忙,怕打擾你,所以想着遇見就送給你,覺得你可能會喜歡。”林哲宇的目光帶着期待,“轉系後學習壓力大,看書累了可以用這個。”
“謝謝學長,我很喜歡。”吳恙真心實意地說,小心地把書籤放進帆布包。
身後傳來腳步聲,祁渝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手裏拿着兩杯熱可可。他把其中一杯遞給吳恙,杯壁溫熱的觸感正好驅散傍晚的涼意。“剛買的,還熱着。”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目光落在她手裏的書籤上,停留了兩秒,隨即移開。
“謝啦。”吳恙接過熱可可,指尖再次碰到他的手指,這次她沒躲開,只是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
林哲宇看着他們指尖相觸的瞬間,端着飲料的手指緊了緊,臉上卻依舊掛着溫和的笑:“祁渝也喜歡喝熱可可?我以爲你們年輕人都愛喝冰飲。”
其實才大三歲的林學長。“還好。”祁渝言簡意賅,在吳恙身邊坐下,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目光投向湖面。
煙花在夜空中炸開時,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絢爛的火光映亮了每個人的臉龐,也照亮了吳恙微微泛紅的臉頰。她偷偷看了眼身邊的祁渝,他正仰頭望着煙花,側臉的輪廓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陰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祁渝的目光在煙花綻放的間隙,輕輕掃過她的臉,像羽毛拂過心尖,帶着微弱的癢意。
煙花結束後準備返程時,林哲宇走到吳恙面前:“今天玩得很開心,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出來玩?我知道有家不錯的livehouse,周末有演出。”
吳恙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祁渝在後面喊:“車來了。”
大家紛紛往停車場走,吳恙夾在人群中間,感覺自己像掉進了漩渦。林哲宇走在她左邊,時不時側頭跟她說話;祁渝走在她右邊,沉默地看着前方,卻總能在她快被人群擠到時,不動聲色地擋在她外側。
到了停車場,林哲宇站在車邊跟她道別:“回去路上小心,記得給我發消息報平安。”
“嗯,學長也是。”吳恙點點頭,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些復雜。
黃毛已經迫不及待地拉着老K上車了,阿辮在後備箱放東西。吳恙剛要上車,手腕突然被輕輕拉住。
她驚訝地回頭,看見祁渝站在路燈下,路燈的光暈在他身後暈開,看不清表情。他的手指微涼,握得很輕,仿佛隨時會鬆開。
“那個書籤……”他張了張嘴,聲音低得像怕被風吹走,“還挺好看,是吧。”
說完這句話,他立刻鬆開手,轉身快步上了車,動作快得像在逃跑。
吳恙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那裏仿佛還殘留着他微涼的觸感。晚風吹起她的頭發,帶着歡樂谷特有的甜膩香氣,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她完全沉浸在動作中,說的話沒在意,當然也就不理解祁渝的意思。
她坐進車裏時,發現祁渝靠窗坐着,側臉對着窗外,看不清表情。車廂裏放着老K新錄的 demo,舒緩的吉他聲流淌在空氣中,卻驅不散那份若有似無的沉默。
吳恙看着窗外倒退的霓虹,指尖輕輕碰了碰手腕,那裏的溫度好像還沒散去。今天在鬼屋裏被同時握住的雙手,餐廳裏那杯草莓味的冰淇淋,還有剛才路燈下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像散落的拼圖,在心裏慢慢拼湊出模糊的輪廓。
她不知道祁渝那句“很好看”是在說書籤,還是在說別的什麼。但至少此刻,車廂裏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合着窗外的晚風,還有身邊那個沉默的身影,都讓她覺得,這個喧囂又混亂的夜晚,似乎藏着某種不爲人知的心動。
車窗外的夜景飛速倒退,像一場流動的電影。吳恙靠在椅背上,看着祁渝映在車窗上的側臉,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也許歡樂谷的魔法不止於過山車和煙花,還有那些藏在喧囂裏的小心動,在夜色中悄悄發酵,帶着甜膩的期待,駛向未知的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