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落鷹崖大捷的戰報傳到京城。
茶樓酒肆裏,說書先生面前圍的水泄不通:
“了不起!咱們陛下真是用兵如神,這一次,是陛下親自傳信指揮的戰局,只一招,就斷了那蠻夷的水源,嚇得他們是屁滾尿流!”
“據說現在,北夏人們都成了縮頭烏龜,一個個地躲在營帳裏不敢露面,生怕咱們陛下看見了,一個不高興,要給他們全吃咯!”
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講述着謝珩是如何運籌帷幄,景王府書房裏,謝凜聽着幕僚詳細回稟戰況後,臉色陰沉地能滴出水來。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皇兄,在國家大事和打仗用兵上,確實強上他許多。
但他依舊認爲,自己才是最有資格坐上那把龍椅的人。謝珩作爲帝王,手腕還是不夠狠辣,雖然在他的統治下,大盛的軍事實力如日中天,四海來朝,但謝珩依舊不願意主動吞並周遭小國,完成大一統的宏圖偉業。
甚至這一次,北夏遇上飢荒,主動發起戰爭,搶奪兩國邊境處大盛的農作物,謝珩也是先禮後兵,派了使者勸降。勸降無果後才起了戰事。
他今日一早就上奏,請求乘勝追擊,除掉北夏,永絕後患。
謝珩卻說:“戰爭勞民傷財,朕坐在這個位置,只想讓天下百姓過的好一些。朕昨夜登樓遠望,本以爲能看見萬裏江山,但朕卻看見了斷壁殘垣,馬革裹屍,看見了城內無數老弱婦孺泣涕漣漣。我軍雖勝,但同樣有所傷亡。若是這宏圖偉業要用屍骸遍野去換,朕心中實在難安。”
“我大盛此戰目的,並非屠戮,而在御敵。所謂永絕後患,上策攻心,下策滅國。大盛將爲北夏提供糧食十萬石,但必須確保糧食直達民間,不經過任何官吏之手。同時,北夏須得向大盛提供境內鐵礦開采權,抑制北夏兵器制造業發展。北夏百姓有了糧食,自然不再想着打仗,那些王公貴族、貪官污吏就算還想挑起戰爭,失去了鐵礦,也不會是我們裝備精良的大盛的對手。”
“同時,在兩個邊境設立貿易區,北夏將對我大盛免除關稅三十年。真正的永絕後患,是讓他們的後人讀我大盛的典籍,讓他們的商人用我大盛的貨幣。這不是放虎歸山,而是化虎爲犬。百年後,北夏自然而然成爲我大盛的藩屬國。但若是今日真的滅了北夏,世仇難消,只要這世上還有最後一個北夏人,就會與我大盛抗爭到底,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此番尊王攘夷,既保全謝珩仁德之名,又避免大盛子民傷亡,以時間換空間,潛移默化間提升自己的實力,抑制敵人的發展。
雖說此舉受到了絕大多數大臣的贊同,但謝凜卻不以爲然,認爲謝珩根本就是婦人之仁。若是能保證謝氏王朝江山萬代,實現天下一統,就算死再多人也值得。
與此同時,陸慈昭正聽着大街小巷傳遍了的,謝珩攻破北夏的戰術。
謝珩使用的,分明是她之前提及的圍點打援、釜底抽薪!
一股復雜的思緒涌上心頭。此戰告捷,那麼謝珩一定會記住自己的價值。但是自己自此以後,也被拖入了深的棋局。天威難測,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但她沒有選擇。她要繼續往上爬,韜光養晦,給陸微寧致命一擊。
又過了幾日,太後懿旨傳來:太後請景王妃到慈寧宮一敘。
謝凜得知後倒也沒多想,只以爲是太後想看看這位前幾天大出風頭的景王妃。
但陸慈昭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想給太後留下個好印象,便問謝凜:“王爺可知太後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
謝凜嗤笑一聲:“太後不過是對你有幾分好奇,循例瞧瞧罷了。你如此用力過猛,是又想招搖過市了嗎?穿什麼衣服都無所謂,你進宮以後,謹言慎行,莫要失了禮數就行。”
他瞧不上謝珩,連帶着對當今太後也缺乏敬重。
謝珩並非太後親生骨肉。謝珩的生母是李嬪,在謝珩十歲那年病逝,皇後膝下無子,謝珩便被送到皇後宮裏撫養。而謝凜的母妃則是當年風頭無兩的貴妃,現在的惠太妃。所以謝凜一直認爲,謝珩出身低微,不過是運氣好,搖身一變成了過庶爲嫡。
陸慈昭認真思索,太後絕非尋常深閨婦人,此番召見,定是別有用心。陸慈昭認真打扮了一番,既不過分惹眼,又不失王妃氣度,這才從容登上入宮的馬車。
慈寧宮外鋪設着白玉石磚,陸慈昭剛剛站定,還沒等內侍通傳,身後便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一回頭,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清冷的眸子。
謝珩恰好也來拜見太後。他看見陸慈昭,神色微微一怔。
陸慈昭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比起生辰宴那次的灼灼紅衣,更添了幾分清麗脫俗。嫵媚的眉眼配上素淨的衣服,並不顯得怪異,反而在衣裙的襯托下,那張過分美麗的臉顯得更加惹眼。
謝珩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豔。
面前的女子眉眼如畫,安靜地站在那兒,就仿佛一幅精心描摹的美人圖。
她生來便能靠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去打動人,無論男女。
即使面對的是真正凌駕於萬人之上的帝王,也會因她而沉淪。
再憶起那日御花園以棋相逢……這麼一個容顏才情皆是上上佳的女子,怎麼偏偏是老四的王妃?
一股難以言說的煩躁涌上心頭。
“臣婦參見陛下。”
再回過神來時,陸慈昭正在規規矩矩地行禮。
“景王妃也是來給母後請安的?”謝珩語氣疏離,刻意壓下了心底的情愫。
陸慈昭稱是。謝珩沒再多說,率先邁入慈寧宮,陸慈昭保持距離,安靜地跟在謝珩身後。
慈寧宮內點着凝神靜心的檀香,殿內布置並不奢華,但處處透露着典雅,足以說明當朝太後是個頗具底蘊的女子。
軟榻上,坐着一位保養得宜的婦人。她的臉上沒有久居深宮的哀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居上位的雍容華貴與怡然自得。
正是當朝太後——莫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