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太後莫驚春端坐在主位之上,露出溫和的笑意:“皇帝也來了?正好,哀家這兒剛得了些新茶。”
隨後,她的目光落在陸慈昭身上,眼神深邃,如無波古井。可以輕而易舉洞悉人心:“這位便是景王妃?果然好模樣,哀家瞧着,比這宮裏的每個丫頭都伶俐。”
陸慈昭依禮跪拜:“臣婦陸氏,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好孩子,坐到哀家身邊來。”太後招招手,語氣親切,卻自帶上位者的威儀。
太後拉住陸慈昭的手,同她閒話家常。陸慈昭一一作答,言辭得體。二人間的氣氛就像親和的長輩和受寵的小輩,顯得十分溫馨。
忽然,太後話鋒一轉,似笑非笑道:“哀家聽說,你們陸家出的那位貴妃素有才名,是京城第一才女。但哀家見了你,倒覺得你頗有靈氣,更勝一籌。可見這世上的虛名,有時候是有心人可以散播,廣而告之的。”
陸慈昭心中一震。太後這話,表面是誇她,實際上暗藏鋒芒。
一來點明她知曉自己和陸微寧不和,甚至包括自己草包的名頭是陸微寧散播的。
二來是暗示那御花園對弈之事,她也知曉。太後的耳目果然靈通。這宮裏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通通瞞不過她。
她立刻起身,恭順回答:“太後娘娘謬贊了。貴妃娘娘才華橫溢,臣婦愚鈍,不敢與之相比。”
莫驚春眼神意味深長:“你說你愚鈍,卻能於方寸見天機,窺得關竅。景王妃太過自謙了。”
她聲音放緩,帶着些許安撫和循循善誘的味道:“瞧你嚇得,來哀家身邊坐下。哀家這人,素來喜歡的便是你這樣的女子,不喜歡那些空有才名,卻浪費天資,只曉得爭風吃醋之人。女兒家立足世間已是不易,若是再自輕自賤,困於方寸之間,那可就太可惜了。”
此番話,既是敲打,也是暗示。敲打陸慈昭,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要做什麼危害大盛之事。
至於暗示……莫非太後是在告誡她,不要不安於室?
不,不會,當朝太後莫驚春是名副其實的奇女子。她養在深閨,儀態萬千,同時心懷理想,兼濟天下。當今的女子學堂明德書院和女官制度都是在太後的勸解下,由謝珩開設的,她說女子不應該困於後宅,女子之中也存在爲國效力的英才。
同時,太後對女子格外寬和。
有傳言說莫驚春嫁給先帝時是個寡婦,但她手段了得,一個二婚婦人依然穩居中宮。這些皇室秘辛不知真假,但她母儀天下後,大盛民風確實逐漸開放。女子出門無需佩戴面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能輕而易舉困住一個女子的一生;女子可以進學,考女官;和離的女子和夫君逝世的寡婦都可以再嫁……
她的這些手段並不能和宗教禮法抗衡,目前收效甚微,遭遇不公敢於反抗的女子並不多,所以陸慈昭才險些被陸晉文爲了名聲沉塘。但不可否認,莫驚春具有極其超前的格局和坦蕩的胸懷。
假以時日,假以流血與犧牲,她想象中那個女子可以名正言順站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時代,未必無法來臨。
陸慈昭想到這裏,心下了然。太後的意思是,她不喜歡陸微寧那般行事。她最欣賞有真才實學,目光不局限於後宅的女子。其意旨在告訴陸慈昭,若是陸慈昭出手對付陸微寧,她不會阻止,甚至樂見其成,但前提是,陸慈昭須得繼續展現出價值,而不是像陸微寧一樣,成爲一個只會爭寵的庸脂俗粉。
想要繼續展露自己的價值,協助太後推行女子新政,還是得想辦法,加入明德書院……
陸慈昭心領神會:“臣婦定當謹記太後娘娘教誨,”
謝珩坐在一旁,靜靜品茗,仿佛對二人間的暗流涌動毫無察覺。
而陸慈昭心如明鏡,太後的態度,使她在京城棋局中的位置,更加靠近風暴中心。
又閒話家常幾句後,謝珩和陸慈昭一道離開慈寧宮。
“陪朕走走。”看着準備離去的陸慈昭,謝珩開口攔住了她。
陸慈昭點頭應是,二人沉默地走在長廊上,誰也未提及方才太後那些暗藏玄機的敲打。
沉默片刻,謝珩率先開口打破沉默:“落鷹崖一戰,你獻策有功。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陸慈昭心念一動,下意識想到母親沈明玉。她想借此機會求謝珩施恩,讓母親離開陸家,和自己一起生活。
但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瞬,就被她迅速否定。如今她在景王府尚未站穩腳跟,自己還是陸微寧的眼中釘,現在將母親接出來,反而會讓母親置於危險之中。更何況母親經過陸家上下多年打壓,性子被磨平,此刻是否能狠下心與父親決裂,尚未可知。
時機未到。
她略一思索,也不再客氣:“臣婦感謝陛下抬愛。若陛下允許,臣婦想向陛下討要一個懂醫術的丫鬟。”
“哦?”謝珩有些意外:“景王府對王妃如此差勁?連府醫都不曾有?”
陸慈昭坦言:“王府雖配有府醫,丫鬟仆役也齊全,但終非臣婦親手挑選,用之難安。若是陛下賞賜的丫鬟,想來定是醫術高超,忠心耿耿。”
她話語含蓄,但謝珩明白了她的意思。景王府水深,綰姨娘經營多年,眼線衆多,她這是要培養自己的心腹勢力。
看着她冷靜謀劃的樣子,謝珩想到她的處境定是十分不易,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絲憐惜:“既如此,朕便帶你去太醫院走一趟,讓你親自挑一個合心意的醫女。”
陸慈昭抬頭,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多謝陛下。”
俏麗的笑顏,令謝珩有幾分不知所起的心動。
皇帝臨時起意來太醫院,並未通傳,因此沒有引起什麼騷動。
二人剛踏進院門,裏面便傳來一陣喧譁。一名掌事宮女正厲聲指揮着兩個內監,將一個年輕的醫女往外拖:“你這手腳不幹淨的賤婢,居然敢偷到貴妃娘娘頭上!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
那被拖拽的醫女臉頰高高腫起,頂着清晰可見的巴掌印,聲音帶着哭腔地拼命辯駁:“我沒有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