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也正在此時，垂花門外竟傳來了細微的低語聲，在這死寂的幻境裏，清晰到讓人毛骨悚然！
裴聿眉心猛地一跳——現下這幻境中只有他和沈淬玉兩個大活人，這說話聲又是哪來的？
二人對視一瞬，默契地屏息斂氣，悄然靠近。
樹影虛掩着沈淬玉和裴聿的身影，面前竟是一處雅致書房，軒窗半掩。
書房內，一中年男子氣宇不凡，官威隱隱，正伏案處理公務。
而在他桌前，靜靜佇立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其衣着華貴，姿態端莊，面容卻被一層若有似無的薄霧籠罩，叫人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
沈淬玉盯着那少女看了一瞬，心知她多半便是此執念心牢的主人。
“父親，”少女站立許久，終是躊躇開口，聲音怯生生的：“我們莫不如搬回揚州吧？”
“爲何？”那中年男子手中公務未停，濃眉卻已蹙起。
少女怔了怔，支吾道：“京城雖好，可風土人情卻與揚州大不相同，且此地.....”她聲音發顫，似乎下意識地朝庭院外方向看了一眼：“此地有些奇怪的人，女兒心中實在惶恐不安.....”
“胡鬧！”不待她說完，中年男子便不悅打斷：“爲父仕途方啓，這才得以將馮府舉家遷來京城，楚曼，你且安分些，莫要任性妄爲！”
沈淬玉點漆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女子，默默記下了她的名字，原來她叫馮楚曼.....
被父親呵斥了的馮楚曼身體微僵，終是未敢言語，默默地退了出去。
門外等候的丫鬟連忙迎了上去，湊近少女，她將聲音壓得很低：“小姐，那人又來了！他將信塞進了大門縫裏，幸虧奴婢眼疾手快.....”
馮楚曼聞言如遭雷擊，幾乎是踉蹌地逃離了院落！
沈淬玉若有所思望向大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門扉的狹窄陰影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涌動！
沈淬玉還欲上前去看，可不遠處的丫鬟卻突然頓住了腳步，猛地回過頭，紙一樣慘白的臉上神色詭異，四肢動作都變得遲疑，一雙黑眼珠卻左右擺得飛快，邪氣非常：
“誰在哪兒？！”
沈淬玉：.......
整個幻境裏，除了馮楚曼本人，其餘人都是她生前記憶的縮影，沒有自主意識，更不能溝通，但凡感知到一點外來氣息，都會玩了命似地追趕，不死不休！
沈淬玉最擅長的通靈問鬼，與這幻境中沒有神智的東西正面硬撼可不是強項！
因此在那丫鬟拖着僵硬步伐靠近之前，沈淬玉果斷地拉着裴聿離開了書房！
二人順着西側的另一條小路走去，直至一股紙張焚燒的焦糊味猛地嗆入鼻腔，刺得人想流眼淚。
此處是一偏院廂房。
眼前人依舊是馮楚曼，她的身形卻比方才在書房中的模樣更顯單薄脆弱了。
她孤零零坐在冰冷石階上，身前的火盆烈焰熊熊，噼啪作響，跳躍的火舌幾乎快要舔舐到她烏黑的頭發，馮楚曼卻絲毫不避，只是呆板地將手中厚厚的一疊書信投入火海。
沈淬玉眯了眯眼，認真辨別着馮楚曼的喃喃自語。
“燒掉.....都燒掉....”她的聲音空洞麻木，“燒幹淨了，就清淨了.....燒掉就不會再纏着我了！”
漫天灰屑間，一陣陰風打着旋兒刮過，卷起一張燒了半截的書信，好巧不巧朝沈淬玉的方向飛來。
她微微伸手，便接住了那頁書信，目光快速掃過其上字句：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沈淬玉蹙眉：“這是情詩？”
書信的落款處已被燒掉，沈淬玉卻不急，她低聲默念了幾句，霎時間，院中竟平地起風！
那風似有目標，繞着馮楚曼打轉，正在專注燒信的她一不留神，手中的信紙竟被吹飛了大半，有幾封甚至還飛到了前院！
“啊！”馮楚曼很是驚恐地尖叫一聲，慌忙起身去追那些飄飛的信紙。
沈淬玉眼疾手快，趁機拾了兩封尚未燒掉的完整信件，與裴聿迅速拆開查看。
拆開之後發現，這些信無一例外都是情詩，內容直白露骨，只是每封的落款不一樣，似是一對情人間的書信往來。
“這封的落款是『劉俊傑』，”裴聿指着一封情意綿綿的信說道：“而這封的落款卻是『馮楚曼』。”他垂眸望向沈淬玉，若有所思：“若真是兩情相悅，這些信應當是珍寶才是，爲何要悉數燒掉？且還說什麼『纏着她』？”
馮楚曼那般驚恐的模樣，哪有半分情誼？
沈淬玉接過那兩封書信查看一番，片刻後，秀氣的眉微微蹙起。
“不對，這兩封信的筆跡....似乎出自一人。”她拿出那封落款爲馮楚曼的書信，低聲道：“此封雖竭力模仿女子筆鋒，變換字形，可個別字體的末筆頓挫和力道，分明同劉俊傑寫的這封如出一轍！”
裴聿微微挑眉：“原來是一人分飾兩角，自己給自己寫情書。”
此話落下，整個老宅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穩。
就在這時，馮楚曼失魂落魄地回來了，她跌坐在台階上，開始清點手中的書信，只數了一下，她的身體便猛然僵住！
“少...少了兩封？”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哭腔厲聲尖叫：“誰？！誰拿走了？！不要看！還給我....還給我！！”
沈淬玉暗道不妙，馮楚曼這模樣顯然是要爆發了！
台階上的少女厲聲尖叫着，持續不斷，淒厲極了，整個人不復方才的溫婉，取而代之的是怨氣沖天的厲鬼之相！那張原本虛無的臉如有實質般陡然轉向了沈淬玉和裴聿的方向！
下一刻，她竟猛地四肢着地，帶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息，幾乎是爬行着朝沈淬玉和裴聿沖來！
“跑！”沈淬玉猛地甩出一張明黃符籙，一把抓住裴聿的手腕，轉身就向庭院外狂奔！
那枚符籙暫時延緩了馮楚曼的速度，可她卻仍嘶吼着窮追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