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的黃道吉日轉瞬即至,林府張燈結彩,十裏紅妝,阮茗書以江南阮氏嫡子的身份,風風光光迎娶了林府唯一的明珠林思嬌,只是在外界看來這明顯是入贅的形式,畢竟成婚後,阮茗書依然住在林府,當然,作爲假冒的阮茗書,他並不在意入贅與否,他巴不得住在林府,方便任務執行。
紅燭高燃,映照着滿室旖旎。鳳冠霞帔的新娘端坐床沿,蓋頭下的小臉豔若桃李,帶着新嫁娘的羞怯與期待。阮茗書手持金秤,穩穩挑開了那方繡着並蒂蓮的蓋頭。
四目相對的刹那,林思嬌眼中盛滿的星光幾乎要灼傷他刻意維持的平靜。他彎下腰,溫熱的呼吸拂過她光潔的額,落下輕柔一吻,唇瓣相觸的瞬間,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裏那顆屬於“影子”的心髒,不受控制地劇烈搏動了一下。是僞裝?還是情動?那一刻,連他自己也辨不分明。
------今夜是獨屬於俊男美女的愜意時光,至少.......從叫水的次數,可以看出兩人今夜的‘魚水之歡’很是酣暢淋漓------
婚後的日子,在外人眼中更是蜜裏調油。阮茗書將“溫潤深情夫君”的角色扮演得天衣無縫。他記得她晨起時愛喝的桂花蜜水,會在她翻閱那些奇聞異志時安靜地在一旁研墨添茶,也會在她興致勃勃講述市井趣聞時,含笑傾聽,目光專注得仿佛她便是整個世界唯一的焦點。他體貼入微,關懷備至,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觸碰,都恰到好處地熨帖着林思嬌初爲人婦的心。
而林思嬌,則如同投入蜜罐的蜂鳥,全心全意地經營着她的小家,將滿腔的愛意毫無保留地傾注在夫君身上。她會笨拙地爲他縫制香囊,會親自下廚煲他“隨口”提過的江南羹湯,會在夜闌人靜時,依偎在他身邊,絮絮說着白日裏的瑣碎與對未來的憧憬。
她的愛純粹、熱烈,帶着不設防的信任,像溫暖的潮水,日復一日,無聲地沖刷着阮茗書心底那堵由殺戮和謊言築起的冰冷堤岸,只是這場作戲策劃的人不知是否發現自己也在逐漸入戲入心呢.......
三個月的光陰在舉案齊眉、耳鬢廝磨中悄然滑過。
有些東西正在悄然失控,因爲——他會下意識地在雲寶閣爲她搜尋新到的《山海經》續篇,會在她蹙眉時本能地伸手去撫平,會在她因病懨懨縮在榻上時,心底涌起陌生的、尖銳的疼惜,遠勝於任務受阻的焦躁。那名爲“阮茗書”的假面,仿佛已有一角深深嵌入了他真實的骨血。這份認知,在他某夜驚醒,發現林思嬌因擔憂他肩傷復發而悄悄起身查看,月光下她擔憂而溫柔的側影映入眼簾時,達到了頂點。
林秉仁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女兒臉上日益明媚的笑容和眼底化不開的幸福,也是打消他疑慮最好的良藥。阮茗書在府中恪守本分,對思嬌呵護備至,對他這個嶽父亦是恭敬有加,處理一些交予他練手的府外無關緊要的田莊庶務也是井井有條,顯出商賈世家子弟應有的沉穩與精明。那份以命相護的恩情,加上這三個月實實在在的觀察,終於讓林秉仁緊繃的心弦緩緩鬆弛。
他默許了阮茗書出現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也會讓他旁聽一些不算核心的米行事務討論。這無聲的轉變,如同開啓了一道縫隙。
【縫隙初開,暗流便伺機涌動】
又是一個普通的午後,阮茗書剛幫林秉仁整理完一批襄縣新稻的收成預估賬冊,書房外便傳來了管家略顯的通稟:“老爺,米行大掌櫃周福急報!”
林秉仁眉頭一皺:“讓他進來。”
周福是個精幹的中年人,此刻卻滿頭大汗,臉色發白,一進來便噗通跪下:“老爺!大事不好!運往北境‘飛鷹堡’軍需的那批八萬石上等精米,在過‘黑石峽’水道時,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湍流和暗礁群!三艘主船……兩艘沉沒,一艘重傷擱淺!米……米全泡了!損失慘重啊!”
“什麼?!”林秉仁猛地站起,案上的茶杯被帶翻,茶水淋漓。飛鷹堡的軍需是朝廷特批,由林府獨家承辦,關乎前線將士口糧,更關乎林府的信譽和與官府的紐帶!且不說賠償金是天文數字,延誤軍機的罪責更是可大可小!他眼前一陣發黑,身形晃了晃。
“嶽父!”阮茗書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林秉仁搖搖欲墜的身體,觸手只覺他手臂冰涼,氣息急促。他心中凜然,這打擊非同小可。
“老爺!您保重身體啊!”管家和周福也慌了神。
林秉仁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揮開阮茗書的手,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周福,詳細說!沉船原因可查明?有無人員傷亡?殘存的米糧能打撈多少?立刻組織人手,不惜一切代價,能救回多少是多少!”
周福連忙稟報:“回老爺,船老大和幾個老舵工都說,那黑石峽水道向來平穩,此次變故來得極其蹊蹺,水流之猛、暗礁之詭前所未見,倒像是……像是水道被人爲動過手腳!所幸船工水性都好,只傷了幾個,無人殞命。但米……泡了水的精米,最多兩三日便會發黴變質,打撈上來也……也廢了啊!而且....”
周福的聲音帶着哭腔上氣不接下氣,看了眼林秉仁,終是繼續說到,“而且有附近的漁民幫忙打撈米糧時,透露前一晚看到有穿着像朝廷的人鬼鬼祟祟在周邊,穿着服飾像.......像關府的人。”
人爲?關相!林秉仁眼中寒光暴漲!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和動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朝廷嚴控的水道上動手腳,精準打擊林府命脈,他確實厲害。
一股急怒攻心,林秉仁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冒,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後倒去!
“嶽父!”阮茗書這次反應更快,一把將林秉仁扶住。入手的身軀沉重而綿軟,林秉仁臉色灰敗,雙目緊閉,竟已昏厥過去!
“快!傳太醫!快!”阮茗書厲聲喝道,聲音裏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管家和周福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沖出去叫人。
太醫很快被連拖帶拽地請來,一番緊張的施針用藥,林秉仁才悠悠轉醒,但氣息微弱,臉色依舊難看,連說話都顯得費力。
“爹!”林思嬌坐在榻邊,看着父親憔悴的模樣,眼淚簌簌而下。
“嬌兒……莫哭……”林秉仁艱難地開口,目光卻越過女兒,落在守在一旁、眉頭緊鎖的阮茗書身上。那眼神復雜,有虛弱,有無奈,更有一絲在危難時刻本能尋求依靠的……托付之意。
阮茗書遲疑一瞬,最終還是上前一步,聲音沉穩有力,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您且安心靜養,萬事有侄兒在。飛鷹堡軍需之事,刻不容緩,侄兒願即刻前往黑石峽,親自處理殘局,查明真相,並……籌措新糧,務必在軍期之前,將糧草補上!”
此話一出,書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茗書身上。籌措八萬石上等精米,所需銀錢堪稱巨萬,更要在極短時間內重新組織運輸,還要頂着關相可能的後續暗算,這簡直是千斤重擔!
片刻,林秉仁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林思嬌連忙爲他撫背順氣。待咳聲稍歇,林秉仁才喘息着,用盡力氣道:“茗書……你……有幾分把握?府中能動用的現銀……遠……遠不夠……”這幾乎是在默認將部分核心權力和巨大責任交托。
阮茗書迎上嶽父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語氣斬釘截鐵:“七分把握!侄兒在江南尚有幾分薄面和人脈,可緊急拆借周轉。米源方面,鄰近幾州糧倉或有存餘,侄兒會親自去談!至於水路……侄兒會另辟蹊徑,或重金聘請最有經驗的船隊,或改走陸路接力運輸!縱有千難萬險,侄兒也必在軍期之前,將糧送到飛鷹堡!”
最後一句,帶着破釜沉舟的決絕,竟隱隱透出幾分屬於“影子”的狠厲鋒芒。
林秉仁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良久,他疲憊地閉上眼,又緩緩睜開,眼中最後一絲疑慮終於被沉重的現實和眼前年輕人那不容置疑的氣勢壓下。
他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書案上一個紫檀木匣。管家會意,立刻捧了過來。林秉仁顫巍巍地從懷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青銅鑰匙,遞給阮茗書。
“此乃……林府米行總櫃……印信鑰匙……”他每說一個字都顯得格外費力,“府庫……賬冊……人手調度……皆憑此印……茗書……林家……和這幾萬將士的口糧……就……托付於你了……”這枚鑰匙,象征着林府米商生意的核心命脈。此刻,它被鄭重地交到了阮茗書手中。
阮茗書雙手接過那枚冰冷的青銅鑰匙,指尖感受到鑰匙上屬於林秉仁的體溫,心中那翻涌的復雜情緒幾乎要沖破胸腔。是任務成功的狂喜?是掌控核心的如釋重負?還是……這托付帶來的千鈞重壓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背叛感?他深吸一口氣,將鑰匙緊緊攥在手心,那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您放心!侄兒定不負所托!”他躬身行禮,聲音沉穩如磐石,轉身的刹那,再深深看了一眼林思嬌,隨即便義無反顧的轉身離去——此刻,沒人發現他眼底深處那屬於影子的冰冷算計與因林思嬌而生出的灼熱情愫激烈碰撞,翻涌起驚心動魄的暗潮。
他大步走出書房,將那滿室的擔憂、病弱的嶽父和淚眼朦朧的妻子暫時拋在身後。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手中的青銅鑰匙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光澤。通往林府核心權力之路,終於在他腳下鋪開,而這條路的兩旁,一邊是組織要求的深淵,一邊是情絲纏繞的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