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後,林府上下彌漫着一股劫後餘生的暖流。
飛鷹堡軍需糧草,八萬石精米,竟在短短二十日內奇跡般補齊,且提前三日送達!
消息傳回,舉府歡騰。
阮茗書策馬歸府時,迎接他的是震天的鑼鼓和仆役們崇敬的目光。他一身風塵,眉宇間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但脊梁挺得筆直。
林秉仁在林思嬌的攙扶下出門,未語先咳,蒼白的臉上卻涌起病態的紅暈,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如釋重負。
“好!好!好!”林秉仁連說三個好字,緊握住阮茗書冰冷的手,“茗書,你是我林家的擎天玉柱!此次若沒有你........”他激動之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嶽父言重了,此乃小婿分內之事。”阮茗書連忙扶住他,聲音沉穩,目光溫柔的看向一旁的林思嬌。
她站在父親身側,眼中含淚,是喜悅,是驕傲,更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戀與心疼。她不顧旁人在場,上前一步,用溫熱的絲帕輕輕拭去他鬢角的塵土,低聲道:“茗書,辛苦了。”
那指尖的溫柔,像暖流注入阮茗書冰封的心湖。
慶功宴盛大而喧囂。阮茗書成了當之無愧的主角,贊譽如潮水般涌來。
他應對得體,談笑風生,扮演着那個智勇雙全、力挽狂瀾的林家佳婿“阮茗書”。
觥籌交錯間,無人察覺他袖中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更無人知曉,就在他踏入林府大門前,一封染着特殊鴿血的密信,已悄然落入聽竹苑(現爲阮茗書與林思嬌婚後居所)隱秘的角落。
深夜,萬籟俱寂。
1號確認林思嬌因連日擔憂疲憊已沉沉睡去,才悄無聲息地起身,披衣來到外間的隔間書房。
5號影子已如鬼魅般立在陰影裏,手中捏着那封染血的密信,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沉。
“1號,你闖大禍了!”5號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毒的冰錐,“看看關相和管事師傅的怒火吧!”
1號面無表情地接過密信。信紙薄如蟬翼,字跡卻力透紙背,帶着濃烈的殺伐之氣:
“1號:爾膽大包天!竟真爲林老賊解此死局?!你讓軍糧如期送達,趙世傑在朝廷上力贊林府,皇帝龍顏大悅,林秉仁聲望更隆!關相震怒,斥你叛主!速報你所謂‘借機取信’之策,若不能自圓其說,提頭來見!組織不留叛徒!”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1號的心上。
他早料到組織會不滿。所以他也早已自己爲自己鋪上一條辯解的路:“我並非真幫林秉仁。”
1號的聲音冷冽如初冬的寒潭,他緩緩將密信湊近燭火,火舌貪婪地舔舐着紙張,瞬間化作一小撮灰燼,“關相意在斷林府命脈,毀其信譽,引皇帝降罪。我若坐視林府傾覆,這數月苦心經營、甚至搭上半條命換來的信任,豈非付諸東流?林秉仁一倒,我‘阮茗書’和你這枚棋子,在關相眼中還有何價值?不過棄子罷了。”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直視着5號:“我救的不是林府,是我們自己!只有讓林秉仁在最危急的時刻,將最核心的權力——米行總櫃印信——交到我手上,我們才能真正接觸到林府的核心機密和龐大財富!此次危機,林秉仁對我已近乎托孤!這才是真正的‘借機取信’,是放長線釣大魚!你以爲關相要的只是一個垮掉的林府?他要的是林府龐大的財富網盡數落入他手!而我,就是打開這寶庫唯一的鑰匙!此刻殺我,他關相能得到什麼?一個爛攤子?”
這一番話,邏輯清晰,擲地有聲,將“叛主”的指控巧妙地扭轉成了“深謀遠慮”。5號眼中的戾氣稍減,但疑慮並未完全消除。他緊緊盯着阮茗書,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破綻。
“1號,你說得冠冕堂皇。”5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冰冷,“我親眼看着你力挽狂瀾時,那調集江南巨資的雷霆手段,那說服鄰州糧商讓利的玲瓏心竅,甚至不惜動用我們埋在漕幫的暗線確保運輸……這僅僅是爲了‘取信’?你在黑石峽親自下水探查沉船痕跡,回來時那副要將幕後之人碎屍萬段的神情……也是爲了‘取信’?我看你,是入戲太深,真把自己當成了林家的乘龍快婿,真對那林思嬌……動了心吧!”
最後一句,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書房裏炸響。
1號瞳孔驟然收縮,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節發出輕微的“咔”聲。林思嬌含淚帶笑的臉龐、崖底依偎的體溫、紅燭下羞澀的眉眼……無數畫面瞬間沖擊着他的理智。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面上卻依舊冰封一片,甚至扯出一抹冰冷的諷笑。
“5號,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他的聲音帶着刻意的嘲弄,“感情?那是影子最大的弱點,也是致命的毒藥。我眼中只有任務,只有解藥。林思嬌,不過是我通往權力和自由最便捷的階梯。你若再敢妄加揣測,擾亂軍心,休怪我執行組織鐵律!”
森然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5號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1號的手段和實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最好如此。”5號最終垂下頭,語氣恢復了恭順(至少表面如此),“我會將你的‘深謀遠慮’如實稟報關相和管事師傅。但1號,你最好祈禱關相能接受這個解釋。還有,林秉仁給你的權力,你打算怎麼用?”
“自然是‘物盡其用’。”1號轉身,負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卻孤寂的背影,“先從米行賬目入手,摸清林府真正的財富脈絡……”
話音未落,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騷動,緊接着是管家略顯急促的敲門聲:“姑爺?姑爺您歇下了嗎?”
1號與5號迅速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5號瞬間隱入書架後的陰影,氣息全無。阮茗書整了整衣袍,沉聲道:“進來。”
管家推門而入,臉上帶着一種混合着驚詫、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的神情:“姑爺,打擾您休息了。府門外……來了兩位風塵仆仆、形容憔悴的老人,自稱是……是江南阮府的老管家張福和少爺幼時的奶嬤嬤周氏!他們……他們堅持要立刻見您和林老爺,說有天大的要緊事!”
轟——!
1號只覺得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張福!周嬤嬤!
真正的阮茗書最親近的舊仆!
按照計劃,組織的人時刻在監視着他們,這個點他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林府?!
而且……還是兩人同行!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1號的心髒!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組織的責難尚在耳邊,這足以致命、能瞬間戳破他所有僞裝的真正危機,竟已猝不及防地降臨在門外!
他強行穩住心神,不讓一絲異樣流露在臉上,但袖中的手已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看向管家,上前一步,語調裝作高興驚喜:“哦?江南老宅的張伯和周嬤嬤?他們怎會突然到此?還如此狼狽?快請進來……不,直接請到偏廳,奉茶,我即刻過去。嶽父病體未愈,先不要驚動。”
“是,姑爺。”管家應聲退下。
書房門關上的刹那,陰影裏的5號如同毒蛇般滑出,臉色比1號更加難看,眼中充滿了驚駭:“1號!這……這怎麼可能?!組織的人呢?看守呢?!”
“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1號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銳利如刀,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絕不能讓他們見到林秉仁,更不能讓他們在林思嬌面前說出任何不該說的話!5號!”
“在!”
“你立刻去偏廳外守着!聽我信號!必要時……”1號眼中寒光一閃,語氣森然,“……幹淨利落,僞裝成他們急病或意外!”
這一刻,屬於殺手的冷酷決斷占據了上風。
“明白!”5號眼中凶光畢露,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