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周四 7:30-19:00
三重戰場同步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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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戰場:社區篩查點(7:30-12:00)
晨霧還未散盡,市一院派駐社區篩查點的藍色帳篷已經搭起來了。四張登記桌,三台便攜式超聲機,兩個抽血台。帳篷外拉着橫幅:“心血管健康公益篩查”。
蘇清媛站在帳篷入口處,白大褂外面套了件志願者馬甲。她的目光掃過排隊的人群——大多是老年人,也有幾個中年人。隊伍延伸到了街角。
“蘇主任,登記表快不夠了。”護士小聲說。
“讓後勤再送兩百份。”蘇清媛看了眼時間,“抽血組加快速度,每人在三分鍾內完成。”
篩查的公開理由是“心血管疾病早期發現”,但實際流程裏悄悄增加了幾個特殊項目:詳細詢問近期社區醫院就診史、記錄坐過的理療椅型號、加做凝血功能和特定代謝物檢測。
八點十分,第三個高危病例出現。
“阿姨,您最近有沒有在社區醫院做過理療?”蘇清媛親自詢問一位六十多歲的女性。
“有啊,腰不好,每周去兩次,坐那個會熱的椅子。”
“坐多久了?”
“三個多月了。”阿姨從布袋裏掏出一張卡片,“你看,我還有療程卡呢。”
卡片上印着“康安醫療理療椅·舒適療程”,背面是十次打卡的空格,已經打了八個勾。
蘇清媛的心沉了一下。她保持表情平靜:“阿姨,今天給您加做一個詳細的血檢,免費的,好嗎?”
“好啊好啊,你們真周到。”
抽血時,蘇清媛注意到阿姨的頸部和手臂有幾處細小的瘀斑——自發性出血的早期跡象。
她轉身對護士說:“這個樣本標記紅色優先級,立即送回醫院檢驗科,加急做血小板功能和凝血全套。”
9:45,沖突爆發
三個穿着深色西裝的男人出現在帳篷外。爲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臉圓,笑容標準。
“哪位是負責人?”
蘇清媛走過去:“我是市一院急診科主任蘇清媛,今天篩查的醫療負責人。”
“蘇主任好。”男人遞上名片,“我是康安醫療設備有限公司的新任運營總監,姓王。聽說你們在這兒做篩查,還特別關心我們公司的產品?”
名片上印着的公司名稱,正是已經注銷的“康安醫療”。
蘇清媛接過名片,語氣如常:“我們在做常規健康篩查,順便收集一些產品使用反饋。王總監今天來是……”
“想看看我們的產品有沒有給群衆帶來困擾。”王總監笑着,但眼神銳利,“順便提醒一下,任何關於產品質量的結論,都需要廠家參與檢測和論證。私自檢測和發布不實信息,可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這話說得很客氣,但威脅意味明顯。
帳篷裏的醫護人員都停下了動作。
蘇清媛迎着王總監的目光:“王總監多慮了。我們只是醫療機構,做的是健康服務。至於產品檢測,那是市場監管和疾控部門的事。”
她轉身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這是衛健委下發的《關於開展基層醫療機構設備使用情況調研的通知》,紅頭文件。我們的篩查完全在文件授權範圍內。”
文件是真的——是昨天陳副院長特批,醫務科連夜跑下來的。
王總監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仔細看了文件抬頭和公章,確認無誤。
“那……就好。”他收起名片,“不過蘇主任,我還是要提醒一句:企業經營不容易,特別是我們這種小微企業。有些話,傳出去可能就毀了一家企業,幾十個員工的飯碗。”
“我明白。”蘇清媛點頭,“所以我們都按程序辦事。王總監如果對篩查有疑問,可以直接聯系市衛健委醫政處,文件上有電話。”
完美的防守。用官方程序對抗私人威脅。
王總監深深看了她一眼,帶着人走了。
蘇清媛站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車消失在街角,才轉身回到帳篷。
她的後背已經溼了,但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繼續篩查。”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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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戰場:心外科手術室(10:00-15:00)
無影燈下,林硯面對的是一顆幾乎破碎的心髒。
患者是四十五歲男性,建築工人,高空墜落傷。鋼筋從左側胸壁貫穿而入,刺破心包,在右心室壁上留下一個不規則的撕裂口。送醫途中心跳驟停兩次,急診科復蘇成功後直接推進手術室。
“血壓?”林硯問。
“70/40,多巴胺維持着。”麻醉醫生語速很快,“血已經用了八個單位,還在出。”
林硯的手伸進胸腔。心包腔裏滿是血凝塊和新鮮血液,溫熱,黏稠。他用手捧出血塊,露出心髒——右心室前壁,一個約3厘米的星狀裂口,隨着每次心髒收縮,血液像噴泉一樣涌出。
“準備體外循環。”他說,“但先給我一個臨時措施。”
他用左手食指和中指輕輕按住裂口兩側,暫時止住噴血。這個動作需要精確的壓力:太輕止不住,太重會影響心室充盈。
“4-0帶墊片縫線。”他右手接過縫針,左手保持不動。
縫針穿過心肌。第一針,穿過裂口最寬處的兩端,打結。第二針,在第一個結的旁邊。第三針……
“血壓又掉了!”
“快速輸血,去甲腎上腺素上調劑量。”林硯的聲音穩得像在念教科書,“我只需要兩分鍾。”
他繼續縫合。每一針都必須穿過全層心肌但不超過內膜,墊片要均勻分布在裂口兩側。這是在高壓力、高血流下的精細操作,針尖每一次進出都在和心髒搏動對抗。
10:27
裂口暫時閉合。出血減少到滲血水平。
“現在,體外循環。”林硯鬆開手指。
但就在體外循環管道即將連接時,監護儀再次報警。
“室顫!”
心髒在胸腔裏亂顫。林硯立刻意識到問題——剛才的縫合可能影響了右冠狀動脈的一個小分支。
“除顫!20焦耳!”
無效。
“腎上腺素1毫克,再次除顫!”
還是無效。
林硯盯着那顆顫動的心髒。體外循環還沒建立,心髒不能停跳太久。但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個細節上:心髒後側,靠近房室溝的位置,有一片暗紫色的區域。
是冠狀動脈空氣栓塞?還是心肌挫傷導致的局部缺血?
沒有時間做超聲確認。
“給我22號針頭。”林硯伸手。
針頭刺入那片暗紫色區域。回抽——沒有血,只有少量氣泡。
果然是空氣栓塞。可能是在心髒穿通傷時,空氣從傷口進入了冠狀動脈系統。
“抽吸。”林硯將注射器連接針頭,輕輕回抽。
細小的氣泡被吸出。五秒後,心髒的顫動開始減弱,逐漸恢復爲室性心動過速,然後是竇性心律。
血壓回升。
手術室裏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林硯的手這才開始微微顫抖——剛才那五分鍾,是在刀尖上行走。
但他沒有停頓:“繼續,建立體外循環,我要徹底檢查心髒損傷。”
11:40
體外循環建立。心髒停跳。
林硯仔細檢查每一處可能損傷:裂口縫合處、冠狀動脈、室間隔、瓣膜……
“這裏。”他指着三尖瓣的一個瓣葉,“有撕裂,需要修補。”
“還有這裏,”一助發現,“室間隔上有個小穿孔,可能是鋼筋碎片刺穿的。”
一台手術,變成了三處修復:心室裂口、三尖瓣、室間隔缺損。
林硯重新調整手術計劃。他沒有急躁,反而更慢了——在停跳的心髒上操作,每個決定都必須是深思熟慮的。
他先修補室間隔缺損,用自體心包片做補片。再修復三尖瓣,用細線重新塑形瓣葉。最後,拆除剛才的臨時縫線,重新正規縫合心室裂口。
每一針,都在放大鏡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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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戰場:急診科搶救室(13:00-17:00)
篩查點午休時,蘇清媛回到了急診科。剛換好白大褂,搶救室就推來一個病人。
“三十五歲女性,孕28周,突發呼吸困難半小時。”住院醫語速飛快,“社區醫院轉來的,說是在他們那兒做胎心監護時突然發病。”
蘇清媛已經到床邊。孕婦面色青紫,呼吸淺快,血氧飽和度只有85%。
“立即氣管插管。”她一邊說一邊掀開被子——孕婦的雙下肢嚴重水腫,腹部膨隆,宮底高度明顯大於孕周。
“急性心衰?”住院醫問。
“不像。”蘇清媛聽診心肺,臉色驟變,“滿肺溼囉音,但心髒聽診沒有奔馬律。更像是……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
而且是孕晚期ARDS,死亡率極高。
“上呼吸機,PEEP調到10。叫產科、ICU、心內科急會診。”蘇清媛快速下醫囑,“查血氣、心髒超聲、D-二聚體。”
搶救的同時,她的職業本能讓她問了一句:“在社區醫院做了什麼檢查?”
陪同的社區醫生緊張地回答:“就做了胎心監護……哦,還坐了會兒理療椅,她說腰疼,我們有個帶按摩功能的椅子……”
蘇清媛的手停住了。
又是椅子。
“椅子加熱了嗎?”
“開了……她說冷,我們就開了低檔。”
蘇清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神已經冷得像冰。
“患者既往有什麼病史?”
“沒有,很健康。孕期檢查都正常。”
健康孕婦,孕28周,突發ARDS。近期接觸過加熱的理療椅。
這個聯想讓她後背發涼。
15:30,多科室會診
產科主任、心內科主任、ICU主任圍在床旁。超聲結果顯示:心髒功能尚可,但雙肺彌漫性滲出,典型的“白肺”。
“ARDS明確,但病因不明。”ICU主任皺眉,“感染指標不高,沒有誤吸史,沒有外傷……”
“我懷疑是化學性肺損傷。”蘇清媛說。
所有人都看向她。
“患者接觸過可能釋放有害揮發物的理療椅。”她簡要解釋了調查情況,“有機磷化合物高溫揮發,吸入後可能引起急性肺泡損傷。”
“證據呢?”心內科主任問。
“血液樣本已經送檢,四小時出結果。”蘇清媛說,“但治療不能等。我建議立即啓動ARDS標準治療,同時考慮給予大劑量糖皮質激素減輕炎症反應。”
“孕婦能用那麼大劑量的激素嗎?”產科主任擔心。
“母親的生命優先。”蘇清媛說,“而且孕28周,胎兒已經基本成熟,必要時可以剖宮產。”
這個決定很重。但沒有人反駁——因爲蘇清媛的語氣裏,有一種基於專業判斷的絕對確信。
16:00
孕婦的血氣分析進一步惡化。呼吸機參數已經調到極限,血氧勉強維持在90%。
蘇清媛站在床邊,盯着監護儀。她的腦海裏快速閃過所有可能性:羊水栓塞?妊娠期急性脂肪肝?重症肺炎?但都不符合。
只有那個猜想,將所有線索串在一起。
她拿出手機,給林硯發了條短信:
“又一例疑似椅源ARDS,孕28周,危重”
發送時間: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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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交匯(17:00-19:00)
17:00,手術室
林硯剛完成心髒復跳。患者的心律、血壓、血氧全部恢復正常。長達七小時的手術,終於到了關胸階段。
他聽到手機震動——是放在器械台上的私人手機。巡回護士拿給他看,是蘇清媛的短信。
孕28周,ARDS,危重。
又是椅子。
林硯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縫合胸骨。但他的縫合速度明顯加快了——原本需要四十分鍾的關胸,他二十五分鍾完成。
“送ICU。”他交代完術後注意事項,脫掉手術衣,“我有急事。”
17:40,急診ICU
蘇清媛看着林硯走進來。他連白大褂都沒換,還穿着刷手服,外面隨便套了件外套。
“患者呢?”他問。
“裏面。”蘇清媛帶他走到玻璃窗前,“呼吸機依賴,PEEP已經調到12,氧合指數不到150。”
這是重度ARDS的數據。
林硯看着病房裏的孕婦。她全身連着各種管道,腹部高高隆起,監護儀的曲線起起伏伏。
“家屬同意剖宮產了嗎?”
“同意了。”蘇清媛說,“產科一小時後手術。”
“椅子接觸史確認了?”
“確認了。而且她坐的時候,因爲怕冷,要求把加熱溫度調到了45度——比常規設置高了5度。”
溫度越高,揮發越快。
林硯沉默地看着病房裏的生命體征數據。許久,他說:“等血液結果出來,如果證實有那些化學物質,我們就有了第一個急性病例的直接證據。”
“但代價太大了。”蘇清媛的聲音很低,“一個孕婦,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所以我們才要盡快結束這一切。”林硯轉頭看她,“篩查情況怎麼樣?”
“上午發現了七例早期異常,都是長期使用椅子的老人。下午……還遇到了廠家的人。”
她簡要說了王總監的事。
林硯的眉頭皺起來:“他們動作比我想的快。”
“說明我們觸到痛處了。”蘇清媛說,“林硯,我有個感覺——這件事的復雜程度,可能超過我們的預期。”
“什麼意思?”
“那個王總監,說話的方式不像普通企業負責人。”蘇清媛回憶着,“他太懂醫療系統的規則了,知道哪些文件有效,哪些程序必須走。他更像是……系統內的人。”
林硯的眼神凝重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們面對的就不只是一家無良企業,而是醫療系統內部的某種勢力。
18:30
孕婦的血液結果出來了。
蘇清媛看着報告單,手微微顫抖——不是害怕,是憤怒。
血液中檢測出三種有機磷化合物的代謝產物,濃度是普通病例的十倍以上。其中一種代謝物,文獻記載具有明確的肺泡上皮毒性。
“證據確鑿了。”她把報告遞給林硯。
林硯看完,抬頭看向ICU裏的孕婦。產科團隊已經開始準備轉運手術室。
“我們需要立刻上報。”他說。
“但陳副院長今天下午去省裏開會了,明天才回來。”蘇清媛說,“劉科長那邊……我不敢保證。”
“那就越級上報。”林硯說得斬釘截鐵,“直接給衛健委分管副主任打電話,我有他的聯系方式。”
這是冒險,可能違反醫院規定。
但蘇清媛沒有猶豫:“好。你打電話,我準備病例資料和檢測報告。”
兩人分工明確,就像在手術台上一樣。
19:00,急診科辦公室
林硯打完電話。蘇清媛已經把材料整理成PDF,準備發送。
“副主任怎麼說?”
“他立刻召集相關部門開緊急會議。”林硯放下手機,“讓我們把材料發過去,同時繼續篩查和救治。他保證,明天上午就會啓動全市範圍的椅子召回。”
蘇清媛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急診科的燈光照在走廊裏,像一條光的河流。
“那個孕婦的手術,”林硯問,“你跟台嗎?”
“跟。”蘇清媛說,“產科主刀,我負責監護和搶救。患者現在的情況,剖宮產手術風險很大。”
“需要我……”
“不用。”蘇清媛打斷他,“你剛做完七小時手術,需要休息。而且……”
她停頓了一下,看向他:“而且明天,我們要開始真正的戰鬥了。今晚,至少要有一個人保存體力。”
林硯看着她。燈光下,她的臉顯得很疲憊,但眼睛依然亮着。
“你也是。”他說,“別太拼。”
“我知道。”
兩人沉默地對坐了一會兒。辦公室外,急診科的喧囂持續不斷——救護車的聲音,家屬的詢問,護士的叫號。
在這個永不停歇的地方,他們剛剛完成了一次無聲的聯手。
對抗了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保護了無數個可能受害的人。
蘇清媛站起身:“我去手術室了。”
林硯也站起來:“我回科室看今天術後的病人。保持聯系。”
“嗯。”
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
林硯站在原地,對她點了點頭。
沒有多餘的話。
但彼此都明白:從明天開始,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