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日清晨五點,天還未亮透,福州的街道上只有零星車輛。
林蓄開車接上蘇瑤時,她顯然起了個大早,但精神很好,穿着昨天新買的米白色外套和深色休閒褲,背着一個淺灰色的雙肩包。看到林蓄的車,她小跑過來,晨光中臉上帶着期待的笑容。
“林老師早!”她坐進副駕駛,身上有淡淡的洗發水清香。
“早。”林蓄遞給她一個紙袋,“早餐,阿雲鍋邊店的蝦酥和豆漿,路上吃。”
蘇瑤眼睛一亮:“謝謝林老師!你怎麼知道我沒吃早飯?”
“猜的。”林蓄笑着發動車子,“這麼早,估計你也沒時間做。”
確實,蘇瑤爲了收拾行李和化妝,只來得及喝了杯水。她小口吃着還溫熱的蝦酥,酥脆的外皮在清晨的車裏發出細碎的聲響。
“李醫生他們呢?”她問。
“在機場等我們。”林蓄說,“捷予說早點去,免得排隊。”
機場高速上車輛不多,晨光從東方的天際線漸漸鋪開,把雲層染成淡淡的橘紅色。蘇瑤安靜地看着窗外飛逝的景色,忽然輕聲說:“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旅行。”
林蓄看了她一眼:“緊張?”
“有點。”蘇瑤老實承認,“但更多的是期待。”
“放輕鬆。”林蓄溫和地說,“李飛和捷予你都熟了,就是普通朋友一起出去玩。沒有壓力,想吃什麼就吃,想去哪就去哪。”
這話讓蘇瑤安心不少。她點點頭,繼續吃早餐。
到達機場時剛過六點。李飛和王捷予已經等在出發大廳門口了,兩人都穿着休閒裝,李飛背着個大背包,王捷予則拖着個小行李箱。
“林老師!蘇老師!”李飛遠遠地招手,“這邊!”
匯合後,王捷予拿出四人的登機牌和身份證,熟練地分配:“林蓄和蘇瑤靠窗,我和李飛在過道。這樣你們倆可以看風景。”
這個安排讓蘇瑤臉微微一紅,但沒說什麼。林蓄接過登機牌:“謝謝捷予,辛苦你了。”
“客氣啥。”王捷予笑着說,“咱們快點過安檢,還能在候機室喝杯咖啡。”
安檢很順利,四人到達登機口時才六點半。王捷予果然帶他們去了咖啡廳,點了咖啡和簡單的早餐。
“重慶的攻略我又更新了。”王捷予拿出平板電腦,“根據最新點評,有幾家店必去。我做了個表格,按區域分的,到時候我們可以就近選擇。”
林蓄看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從火鍋到小面,從串串到江湖菜,不禁笑道:“捷予,你這是要把重慶吃遍啊。”
“那必須的。”王捷予得意地說,“難得來一次,不吃夠本怎麼行?而且蘇老師是半個本地人,還可以帶我們去那些攻略上沒有的店。”
蘇瑤連忙擺手:“我其實也不太熟,都好幾年沒回去了……”
“那也比我們熟。”李飛插話,“蘇老師,這次就靠你帶路了。”
說笑間,登機時間到了。四人排隊上飛機,找到座位。果然如王捷予安排的那樣,林蓄和蘇瑤坐在靠窗的兩個位置。
飛機起飛時,蘇瑤有些緊張地抓着扶手。林蓄注意到了,輕聲說:“第一次坐飛機?”
“不是第一次,但每次起飛都有點怕。”蘇瑤不好意思地說。
“試試看着窗外。”林蓄建議,“看地面越來越遠,城市變成模型,很有意思。”
蘇瑤依言看向窗外。飛機爬升過程中,福州的輪廓逐漸變小,閩江像一條銀色的絲帶,建築變成積木般的色塊。當飛機穿過雲層,陽光一下子灑滿機艙,雲海在腳下鋪展開來,壯觀而寧靜。
“好美。”蘇瑤輕聲感嘆,漸漸放鬆下來。
兩個小時的飛行很快過去。飛機開始下降時,林蓄指着窗外:“看,重慶。”
蘇瑤湊過去看。山城的輪廓在雲層下逐漸清晰,長江和嘉陵江交匯,高樓依山而建,道路蜿蜒盤旋。和福州平坦的江濱不同,重慶的地勢起伏明顯,有種獨特的氣勢。
“這就是山城啊。”林蓄也看得入神。
飛機平穩降落在江北機場。一出艙門,潮溼的空氣撲面而來,比福州更悶熱一些。王捷予看了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重慶今天28度,比福州熱。大家可以把外套脫了。”
取了行李,四人打車前往酒店。出租車司機是本地人,說話帶着濃重的川渝口音,熱情地介紹沿途的風景。
“你們是來旅遊的嘛?這幾天天氣好,耍得安逸。”司機說,“住解放碑那邊方便,吃的多,看的也多。”
車子駛過千廝門大橋時,長江在腳下奔流,對岸是密集的高樓和起伏的山巒。蘇瑤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神有些恍惚:“變化好大……我上次來還是高中畢業時。”
“這幾年重慶發展很快。”司機接話,“洪崖洞、磁器口那些老地方還在,但周邊都變樣了。”
到達酒店時已近中午。酒店在解放碑附近的一棟高層建築裏,王捷予訂的是江景房,從房間的落地窗能看見長江和對面南岸區的景色。
“這視野太好了。”李飛站在窗前感嘆。
“當然,我挑了好久。”王捷予得意地說,“晚上看夜景更漂亮。對了,午飯去哪吃?我餓了。”
蘇瑤看了看時間:“我知道附近有家老字號的小面,走路十分鍾,要不要去試試?”
“走走走!”李飛立刻響應,“重慶小面,我來啦!”
蘇瑤說的那家小面館在一條小巷子裏,門面不大,招牌上寫着“梯坎面莊”四個字。正是飯點,店裏坐滿了人,門口還有幾個站着等位的。
“這麼多人……”李飛咂舌,“要等嗎?”
“等吧,這家很好吃。”蘇瑤說,“我小時候來重慶,我舅舅常帶我來。”
他們在門口等了大約二十分鍾,終於有了空位。店面很小,只有七八張桌子,牆上貼着菜單和些老照片。老板娘是個五十多歲的女性,操着重慶話招呼他們坐下。
“四位吃點啥子?”
“四碗小面。”蘇瑤用不太標準的重慶話說,“兩碗微辣,一碗中辣,一碗……”她看向李飛,“李醫生你能吃辣嗎?”
“必須能!”李飛拍胸脯,“給我來個特辣!”
“特辣?”老板娘笑了,“小夥子,我們家的特辣很凶哦。”
“不怕!”李飛豪氣地說。
蘇瑤又點了幾個小菜:紅油耳絲、泡椒鳳爪、涼拌黃瓜。等菜的時候,她介紹道:“這家的小面用的是鹼水面,更勁道。湯底是骨頭湯,辣子是自己炒的,特別香。”
很快,四碗熱氣騰騰的小面端了上來。紅油湯底,細白的面條,上面鋪着肉末、花生碎、蔥花,香氣撲鼻。
李飛那碗特辣的,紅油幾乎覆蓋了整個湯面,上面還浮着一層辣椒籽。他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然後——臉瞬間紅了,眼睛瞪大,劇烈咳嗽起來。
“水……水……”他艱難地說。
王捷予趕緊把冰豆奶遞過去,又好氣又好笑:“讓你逞能。”
林蓄和蘇瑤的是微辣,但也辣得恰到好處,麻辣鮮香,面條勁道。蘇瑤吃得很滿足,眼睛都眯了起來:“就是這個味道,好多年沒吃到了。”
小菜也都很地道。紅油耳絲脆爽,泡椒鳳爪酸辣開胃,涼拌黃瓜清爽解膩。四人邊吃邊聊,很快額頭都冒出了細汗。
“過癮!”李飛緩過來後,又不怕死地吃了幾口,“雖然辣,但停不下來。”
“這就是重慶美食的魅力。”王捷予笑道,“痛並快樂着。”
吃完飯,四人沿着小巷慢慢走回主路。午後陽光正好,但重慶的街道因爲有坡度,走起來並不輕鬆。蘇瑤很快就有些喘了。
“重慶不愧是山城。”她擦了擦汗,“走平路都像爬山。”
“所以我們安排了下午休息。”王捷予說,“回酒店睡個午覺,傍晚再出來。今晚去吃火鍋,怎麼樣?”
“好!”三人一致同意。
回到酒店,林蓄沖了個澡,站在窗前看江景。長江在陽光下泛着粼粼金光,輪船緩慢行駛,對岸的建築在霧氣中若隱若現。這個城市和他熟悉的福州完全不同——更立體,更魔幻,更有煙火氣。
手機震動,是蘇瑤發來的消息:“林老師休息了嗎?我在想晚上去哪家火鍋店。”
林蓄回復:“還沒。你有推薦嗎?”
“我問了我重慶的表姐,她推薦了兩家。一家在洪崖洞附近,風景好,但遊客多。一家在居民區,本地人多,味道更地道。”
“你想去哪家?”
“我有點想去居民區那家,但不知道李醫生和王姐會不會覺得太遠……”
“問問他們。”
很快,四人群裏有了討論。李飛和王捷予都表示想去居民區的店,體驗本地生活。於是定下來,晚上六點出發。
下午四點多,林蓄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發現窗外天色已經開始暗了。山城的黃昏來得早,江對岸的燈光陸續亮起。
五點半,四人匯合,打車前往蘇瑤表姐推薦的火鍋店。車子在老城區裏穿行,街道越來越窄,坡度越來越大,最後停在一條陡峭的樓梯旁。
“就是這裏。”蘇瑤指着樓梯上方,“店在二樓,要爬上去。”
樓梯很陡,兩旁是老舊居民樓,晾曬的衣服在微風中飄動。爬到一半,李飛已經喘不過氣來:“這……這比健身還累……”
“重慶人每天這麼爬樓梯,難怪都不胖。”王捷予也喘着氣說。
終於爬到二樓,一家不起眼的火鍋店出現在眼前。店名很簡單,就叫“巷子深老火鍋”,門面很小,裏面卻很大,擺了二十幾張桌子,幾乎坐滿了。
老板娘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看到蘇瑤,用重慶話問:“是蘇瑤嘛?你表姐打過電話了。”
“對,我是。”蘇瑤用普通話回答,“四位。”
“來來來,這邊坐。”老板娘帶他們到靠窗的位置,“你表姐說你要來,我特意留了位置。吃啥子鍋底?”
“紅湯。”四人異口同聲。
“要得。”老板娘笑了,“紅湯微辣嘛,你們外地人可能吃不消。”
“中辣吧。”林蓄說,“我們想試試。”
“要得,中辣。”老板娘記下,“菜品自己選嘛,那邊冰櫃裏。”
四人去冰櫃選菜。重慶火鍋的菜品和福建很不一樣:毛肚、鴨腸、黃喉、腦花、腰片……還有很多林蓄不認識的食材。
“這個是什麼?”他指着一盤白色的片狀物問。
“鮮牙梗。”蘇瑤介紹,“就是豬的上顎,很脆,好吃。”
李飛看着那盤腦花,有些猶豫:“這個……真的能吃?”
“特別好吃。”蘇瑤認真地說,“煮在紅湯裏,像豆腐一樣嫩,但更香。林老師要試試嗎?”
林蓄看着那盤腦花,確實有點挑戰,但想到來都來了,便點點頭:“試試。”
他們選了一大堆菜回到座位。鍋底很快端上來,九宮格的銅鍋,紅湯翻滾,牛油香氣撲鼻。雖然只是中辣,但那紅彤彤的顏色已經讓人望而生畏。
“先涮毛肚。”蘇瑤示範,“七上八下,十五秒就好。”
毛肚在紅湯裏涮過後,蘸上油碟(香油、蒜泥、香菜),送入口中。脆嫩的口感,麻辣的味道,讓林蓄瞬間理解了爲什麼重慶人如此熱愛火鍋。
鴨腸、黃喉、鮮牙梗……每樣菜都有獨特的口感和風味。李飛嚐試了腦花後,眼睛都亮了:“真的像豆腐!但更香!”
王捷予則對那盤腰片情有獨鍾:“這個一點腥味都沒有,好嫩。”
四人邊吃邊聊,很快汗流浹背。火鍋的熱辣,山城的夜晚,朋友的談笑,交織成一種獨特的體驗。林蓄看着對面被辣得臉通紅卻笑得很開心的蘇瑤,心裏涌起一種溫暖的感覺。
“林老師,嚐嚐這個。”蘇瑤夾了一片毛肚給他,“這個好了。”
很自然的動作,卻讓林蓄心裏一動。他接過來,在油碟裏蘸了蘸,送入口中:“好吃。”
窗外是重慶老城區的夜景,遠處高樓燈火璀璨,近處居民樓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火鍋的熱氣在空氣中升騰,與夜色融爲一體。
這一刻,林蓄忽然覺得,旅行最重要的不是去了哪裏,看了什麼,而是和誰一起,分享了怎樣的時刻。
吃完火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四人沿着陡峭的樓梯慢慢走下去,肚子飽飽的,腳步都沉重了幾分。
“接下來去哪?”李飛問,“回酒店休息?”
“去洪崖洞看夜景吧。”王捷予提議,“來重慶怎麼能不看洪崖洞夜景?而且剛吃完飯,走走消食。”
這個提議得到一致通過。他們打車來到洪崖洞,還沒下車就看到前方人山人海。
“這麼多人……”蘇瑤驚嘆。
“國慶期間,正常。”司機說,“你們從上面往下走嘛,不用擠在入口。”
他們聽從建議,從洪崖洞的上層入口進入。果然人少了很多。洪崖洞依山而建,吊腳樓式的建築層層疊疊,燈火通明,仿佛宮崎駿動畫中的場景。
四人沿着樓梯慢慢往下走,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店鋪:小吃店、工藝品店、茶館、酒吧……燈光溫暖,人聲鼎沸,卻又因爲山勢的錯落而顯得不那麼擁擠。
走到一個觀景平台時,王捷予停下來拍照。這裏是拍攝洪崖洞全景的最佳位置之一,能看到整個建築群和遠處的千廝門大橋。
“太美了。”王捷予連拍了幾張,“這夜景值回票價。”
林蓄也拿出相機。他沒有拍全景,而是拍了一些細節:燈籠的光影,老建築的木結構,遊客的笑臉。最後,他的鏡頭無意中對準了蘇瑤——她正靠在欄杆上,看着江對岸的燈光,側臉在夜色中顯得柔和而專注。
林蓄按下快門。
蘇瑤察覺到,轉過頭來:“林老師在拍什麼?”
“夜景。”林蓄自然地移開鏡頭,“這裏的角度很好。”
他們繼續往下走,來到最底層的江邊。長江就在眼前奔流,夜遊船的燈光在江面上劃出金色的波紋。江風很大,吹散了火鍋帶來的燥熱。
“坐會兒?”李飛指着江邊的長椅。
四人坐下,看着江景,一時無言。遠處傳來遊船的汽笛聲,近處有街頭藝人彈着吉他唱歌。重慶的夜晚,熱鬧而又寧靜。
“林老師,”蘇瑤輕聲說,“謝謝你們。”
“謝什麼?”林蓄問。
“謝謝你們讓我有這次旅行。”蘇瑤微笑,“也謝謝你們讓我覺得……在福州有了真正的朋友。”
這話說得真誠。林蓄心裏一暖:“該我們謝你,帶我們吃這麼好的火鍋,看這麼美的夜景。”
“就是就是。”李飛接話,“蘇老師,以後在福州,我們就是你的家人。有什麼事,隨叫隨到。”
王捷予笑着拍了他一下:“說得好像你很靠譜似的。”
大家都笑了。江風吹過,帶來江水的氣息和遠處城市的喧囂。這一刻,四個來自福州的人,在千裏之外的重慶,因爲一頓火鍋、一場夜景,而有了更深的情誼。
坐了一會兒,王捷予看了看時間:“快十點了,回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去磁器口。”
四人起身往回走。回酒店的路上,大家都有些疲憊,但心情很好。出租車裏,李飛和王捷予小聲討論明天的行程,林蓄和蘇瑤則安靜地看着窗外飛逝的夜景。
到酒店時已經十點半。各自回房前,蘇瑤對林蓄說:“林老師,明天早上我可以請你吃早餐嗎?我知道附近有家豆花飯很好吃。”
“好啊。”林蓄答應,“幾點?”
“七點半?吃完早餐我們去磁器口,避開人流高峰。”
“好,七點半大堂見。”
“嗯,晚安。”
“晚安。”
回到房間,林蓄站在窗前,看着重慶的夜景。系統面板自動彈出,顯示今日消費——主要是餐飲和交通,大概八百多元。任務進度24.03%,依然緩慢,但他已經不在意了。
今天的花銷,換來的是一頓地道火鍋,一場壯觀夜景,還有和蘇瑤更近一步的關系。這些都不是金錢能衡量的。
他想起相機裏那張蘇瑤的側臉照片,打開看了看。夜色中的她,眼神溫柔,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林蓄看了很久,才關掉相機。
洗漱後躺在床上,重慶的夜色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林蓄想着今天的種種——小面的麻辣,火鍋的熱烈,洪崖洞的魔幻,江風的清涼,還有蘇瑤說“在福州有了真正的朋友”時的表情……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這次旅行,可能會改變很多東西。
窗外的重慶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車聲。林蓄閉上眼睛,帶着滿心的滿足和期待,進入了夢鄉。
明天,還有更多的美食和風景在等待他們。
而他和蘇瑤之間,好像也因爲這趟旅行,而有了更自然、更親密的連接。
這種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