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七點十分，林蓄推開“阿雲鍋邊”的玻璃門，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這家開了三十多年的老店是他從小學吃到現在的據點，哪怕搬家後離這裏有二十分鍾車程，他依然每周至少來一次。
“林老師來啦！”老板娘阿雲正在灶台前忙碌，抬頭看見他，熱情地招呼，“還是老樣子？”
“嗯，一碗鍋邊加蝦米，一根油條一個肉包。”林蓄在靠牆的老位置坐下。這家店不大，只有六張桌子，牆壁被歲月熏得微微發黃，上面掛着老照片——有店剛開張時的模樣，有阿雲年輕時和丈夫的合影，還有和許多老顧客的合照。
林蓄的視線掃過店內，這個時間點已經坐滿了大半。然後他的目光頓住了——靠窗的那張桌子旁，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瑤。
她正低頭看着手機，面前擺着一碗鍋邊，已經吃了一半。晨光透過蒙着水汽的玻璃窗照進來，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頭發鬆鬆地扎在腦後，看起來清新又有些疲憊。
林蓄有些意外。他知道蘇瑤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但沒想到她會來這家店。
猶豫間，阿雲端着他的鍋邊過來了：“林老師，你的。喲，那不是你們學校的蘇老師嗎？她最近常來呢。”
“常來？”
“是啊，差不多一周三次吧。”阿雲笑着說，“你們倆還挺有緣，都愛來我這兒吃早飯。要不要過去一起坐？”
林蓄想了想，端起碗走了過去。
“蘇老師，早。”
蘇瑤抬起頭，看到是他，明顯愣了一下：“林老師？你怎麼……”
“來吃早飯。”林蓄在她對面坐下，“阿雲說你常來？”
“嗯，搬過來後發現這家店，味道很好。”蘇瑤恢復平靜，但眼神還有些驚訝，“沒想到林老師也來。”
“我從小吃到大。”林蓄夾起一塊鍋邊，“這家的米漿磨得特別細，湯頭是用蛤蜊和蝦殼熬的，別家做不出這個味道。”
蘇瑤點點頭，小口喝着自己碗裏的湯。兩人之間一時有些沉默，只有店裏其他食客的交談聲和碗勺碰撞聲。
“周設計師的方案你看了嗎？”林蓄打破沉默。
“看了，昨晚回去就看了。”蘇瑤放下勺子，語氣認真起來，“學長效率真高，那麼快就出了完整方案。我覺得那個弧形書架的設計特別好，還有天窗采光的想法……”
“報價二十八萬。”林蓄說，“超預算三萬。”
蘇瑤的表情凝住了：“是超了。但學長說這個價格已經很實在了，材料都是中等偏上的，工藝要求也高。如果我們再壓價，可能要犧牲品質。”
“我知道。”林蓄喝了口湯，“我不是要壓價，只是在想怎麼調整。比如那個天窗，做起來很麻煩，而且老房子結構能不能承受都是問題。還有弧形書架，確實好看，但造價太高。如果用直線書架，能省不少錢。”
蘇瑤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思考。她今天看起來有些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陰影，顯然昨晚沒睡好。林蓄想起阿雲說她最近常來，可能是在熬夜忙書店的事。
“林老師，我覺得……有些東西不能省。”蘇瑤終於開口，聲音輕柔但堅定，“天窗確實麻煩，但那個空間最大的問題就是采光。如果能引入自然光，整個氛圍會完全不一樣。而且陳老師年紀大了，他需要明亮的環境。”
“可是預算……”
“如果預算不夠，我可以出一部分。”蘇瑤直視着林蓄的眼睛，“我工作兩年攢了些錢，雖然不多，但幾萬塊還是有的。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我願意投入。”
林蓄愣住了。他沒想到蘇瑤會這麼說，這麼堅決。
“而且，”蘇瑤繼續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碗沿，“陳老師把書店交給我們，是信任我們。如果我們只是爲了省錢而省錢，做出來的東西不倫不類，既對不起陳老師，也對不起我們自己。”
她說這話時，晨光正好照在她臉上，能看到她眼中真誠的光。林蓄忽然意識到，他對周明宇的那點抵觸可能影響了判斷——蘇瑤堅持的不是周明宇的設計，而是她心目中書店該有的樣子。
“那天窗的事，我跟學長再溝通一下。”蘇瑤見林蓄沉默，語氣軟了些，“也許有折中的方案，比如用采光更好的材料，或者增加人工光源的模擬效果。”
“好。”林蓄點頭，決定暫時擱置這個問題，“另外，我還有個想法。我們是不是可以先定下書店的核心書單？裝修是爲了書服務的，如果書單確定了，空間設計也會更有針對性。”
“我也這麼想！”蘇瑤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剛才那點疲憊似乎都消散了。她從隨身的帆布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這是我昨晚整理的初稿，大約五百本書。按類別分好了，每個類別都有推薦理由。”
林蓄接過文件袋，抽出那疊紙時，手指觸到了紙張邊緣——有些地方還殘留着打印機微微的餘溫。他抬頭看了蘇瑤一眼，她正期待地看着他，像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學生。
“你這效率也太高了。”林蓄翻看着書單，“昨晚幾點睡的？”
“大概……兩點多吧。”蘇瑤有些不好意思，“反正睡不着，幹脆把書單整理出來。”
林蓄快速瀏覽。蘇瑤的選書品味很好，經典和當代作品平衡，文學性和可讀性兼顧。但看着看着，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蘇瑤敏銳地問。
“沒什麼。”林蓄放下書單，“就是覺得……有些書可能不太適合中學生。”
“比如？”
“比如這本《百年孤獨》，確實是經典，但魔幻現實主義的寫法，中學生能理解嗎？還有《追憶似水年華》，篇幅太長，意識流的寫法可能勸退很多學生。”
蘇瑤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她坐直身體：“林老師，我覺得你小看現在的中學生了。我在課堂上講過《百年孤獨》的節選，學生們很感興趣，還模仿着寫了自己的‘魔幻現實’小故事。至於篇幅和難度——書店不是課堂，不需要學生必須讀懂。他們可以翻翻，感受一下，哪怕只記住一個句子，都是收獲。”
“可是如果太難，他們可能會失去興趣。”林蓄堅持。系統任務讓他習慣了從實際角度思考問題，“書店的目的是吸引學生來，愛上閱讀。如果一開始就擺太多艱深的書，會不會起到反效果？”
“那如果我們只放簡單的書，學生永遠接觸不到深刻的作品，閱讀水平怎麼提升？”蘇瑤反問，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些，“林老師，你教語文，應該知道閱讀是需要引導的。我們可以通過推薦、導讀、讀書會，幫助學生理解那些看起來難的書。”
兩人的聲音引來了旁邊食客的側目。林蓄意識到這點，放低聲音：“我不是說只放簡單的書，我是說比例問題。你這份書單裏，經典文學占了60%，當代作品只有30%，剩下的10%是科普和其他。我覺得可以調整一下比例，增加一些學生更可能感興趣的當代作品。”
“哪些當代作品？”蘇瑤從包裏拿出筆和本子，一副準備記錄的樣子。
“比如科幻類的，劉慈欣的短篇集就很好。還有懸疑推理，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店》這種溫情向的。青春文學也可以有一些，比如八月長安的‘振華三部曲’，寫中學生活很真實。”
蘇瑤認真地記錄着，但眉頭還是微微皺着：“這些可以加，但經典文學的比例不能降太多。書店要有書店的格調，不能變成流行讀物專賣店。”
“格調不等於曲高和寡。”林蓄說，“而且，我們不是圖書館，是書店，需要考慮可持續性。如果書賣不出去，書店怎麼維持？”
這話一說出口，林蓄就後悔了。他看到蘇瑤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那種期待的光從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望。
“所以林老師關心的還是賺錢？”蘇瑤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林蓄心上，“我以爲我們做書店，是爲了教育，爲了文化傳承。如果只是爲了賺錢，那和普通的商業書店有什麼區別？”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蓄想解釋，但蘇瑤已經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該去學校了。”她收起本子和筆，動作有些急促，“陳老師那邊我晚點再去。書單的事……林老師如果有具體建議，可以發我郵箱。”
她頓了頓，看向桌上還沒吃完的鍋邊，又看向林蓄，眼神復雜：“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說完，她轉身快步走出早餐店，帆布包在肩上一晃一晃的，很快就消失在清晨的街道上。
林蓄坐在原地，看着對面空了的座位，還有那碗只吃了一半的鍋邊。熱氣還在上升，但很快就散在空氣裏。
阿雲端着一碟小菜過來，放在他桌上：“林老師，和蘇老師吵架了？”
“算不上吵架。”林蓄苦笑，“就是……意見不合。”
“年輕人嘛，有想法是好事。”阿雲在他對面坐下，用圍裙擦着手，“不過我看得出來，蘇老師是真心想做那個書店。她每次來都帶着書啊紙啊的，一個人坐在那兒寫寫畫畫，可認真了。”
林蓄看向窗外，蘇瑤離開的方向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她知道你這周來過三次嗎？”他問。
“知道啊，我告訴她的。”阿雲笑着說，“她聽了還挺高興，說‘原來林老師也喜歡這裏’。我看你們倆啊，其實挺像的。”
像嗎？林蓄在心裏問自己。他們都喜歡這家老店，都對教育有熱情，都想做好書店。但爲什麼在具體問題上，會有這麼大的分歧？
“阿姨，你說，”林蓄看着碗裏漸漸涼掉的鍋邊，“如果一件事，一個人想做得完美，一個人想做得實際，該怎麼辦？”
“那要看是什麼事了。”阿雲想了想，“要是開店做生意，那當然要實際。但要是做書店……”她頓了頓，“我覺得啊，書店不一樣。書店得有點理想，有點堅持，不然幹嘛叫書店呢？直接叫書鋪不就行了。”
這話讓林蓄愣住了。
“我沒什麼文化，但我在這條街上開店三十年了，看的人多了。”阿雲繼續說，“以前這條街上有三家書店，現在只剩陳老師那一家。爲什麼？因爲其他的都想着賺錢，進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書，最後反而沒人去了。陳老師的店雖然舊，書也不多，但去的都是真正愛書的人。”
她站起來，拍拍林蓄的肩膀：“林老師，蘇老師，你們都是好人，都想做好事。有時候啊，別想太多，跟着心走就行。”
阿雲回到灶台前繼續忙活。林蓄坐在那裏，看着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心裏像那碗涼掉的鍋邊，慢慢沉靜下來。
他付了錢，走出早餐店。清晨的陽光已經完全灑滿街道，上班上學的人流開始密集起來。他看了眼時間，七點四十，該去學校了。
開車去學校的路上，林蓄一直在想阿雲的話，還有蘇瑤離開時的眼神。那眼神裏的失望像根細刺，扎在他心裏。
到學校停好車，他拿出手機，看着蘇瑤的微信頭像。想發點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他發了一條：“對不起，早上是我表達有問題。我不是只關心盈利，我是希望書店能活下去，活得好，這樣才能長久地做你想做的事。書單的事，我們慢慢商量，總能找到平衡點。”
發送後，他等了幾分鍾，沒有回復。
林蓄嘆了口氣，拿起教案走向教學樓。今天上午他有兩節課，下午要開教研會，晚上還要和李飛他們討論重慶行程。忙碌的一天，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蘇瑤失望的眼神，還有那碗沒吃完的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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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語文課，林蓄講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背影》這篇課文他已經爛熟於心，即使狀態不佳，也能把要點講清楚。
“同學們，朱自清寫父親爬月台的那個背影，爲什麼能感動這麼多人？”他站在講台上問。
“因爲真實！”一個學生舉手，“我爸爸也是這樣，不愛說話，但會用行動對我好。”
“對，因爲細節真實。”林蓄點頭，“所以寫作文時，不要總想着用華麗的詞藻，把真實的細節寫好，就能打動人。”
他想起早上和蘇瑤的爭論。兩人的出發點其實是一樣的——都想把書店做好。只是方式不同：他更務實，蘇瑤更理想主義。這就像寫作文，既要有真實的細節（務實），也要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理想主義），缺一不可。
下課鈴響時，林蓄布置了作業：寫一件父母爲自己做的小事，要求細節真實，情感真摯。
走出教室，他在走廊上遇到了五班的學生。幾個女生看到他，小聲議論着什麼，然後一個大膽的走過來：“林老師，聽說你和蘇老師要開書店？”
“還在籌備中。”林蓄說。
“那以後我們可以去寫作業嗎？”
“如果開起來，當然可以。”
“太好了！蘇老師說會有好多好看的書，還有可以討論的地方。”女生眼睛發亮，“我們班同學都可期待了。”
林蓄心裏一動：“蘇老師跟你們說了？”
“嗯，今天早讀課說的。”女生點頭，“蘇老師還讓我們推薦自己喜歡的書，說會考慮放進書店。”
原來蘇瑤還在積極推進這件事，即使早上和他鬧了不愉快。
林蓄回到辦公室，蘇瑤不在座位上，應該是去上課了。她的桌面上攤開着幾本樣書，旁邊放着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他走過去看了看，是蘇瑤對幾本青少年讀物的分析筆記。每本書她都仔細閱讀了，標注了優點、缺點、適合人群，甚至還寫了推薦語草稿。
筆記本旁邊放着一個保溫杯，杯身上貼着張便利貼：“給林老師泡的茶，今天記得喝。——蘇瑤”
字跡工整，語氣平靜，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林蓄拿起保溫杯，打開，裏面泡的是他喜歡的鐵觀音，還溫熱着。茶香飄出來，帶着淡淡的蘭花香。
他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蘇瑤明明在生他的氣，卻還是給他泡了茶。這種細致和體貼，讓他更加愧疚。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打開電腦。郵箱裏有蘇瑤凌晨三點發來的郵件，標題是“關於書單比例的思考”。
點開，是一封很長的郵件。
“林老師，早上情緒有些激動，抱歉。我認真思考了你的建議，確實有道理。書店不能只考慮格調，也要考慮受衆的接受度。附件是調整後的書單，經典文學降到50%，當代作品增加到35%，科普和其他15%。另外增加了一個‘新書速遞’區，每月更新，放當下流行的優質作品。具體書目還需要討論，但方向應該是這樣。另外，關於盈利問題，我昨晚查了些資料，單純賣書確實難賺錢。我們可以考慮復合經營：賣書+飲品+文創+活動。附件二是我做的一個初步盈利模型，雖然粗糙，但可以做個參考。等你方便時，我們可以再詳細討論。”
郵件語氣專業而克制，但林蓄能感受到字裏行間的認真和努力。蘇瑤沒有因爲爭論而放棄，而是在反思，在調整，在想解決方案。
他回復郵件：“郵件收到，很詳細，辛苦了。早上是我說話方式不對，我道歉。你的調整方向很好，盈利模型也很有啓發性。今天放學後有空嗎？我們詳細聊聊？”
發送後，他想了想，又打開淘寶，搜索“福州特色文創”。跳出來很多結果：三坊七巷的明信片、茉莉花茶、油紙傘、軟木畫……他選了幾家評價好的店鋪，下單了一批樣品，打算看看質量。如果書店要做文創區，這些本地特色的東西可能不錯。
剛下完單，系統提示音響起：
【消費成功：文創樣品采購，總計2,350元】
【當前任務進度：7.45%】
【可用資金：約59萬元】
進度緩慢，但林蓄不着急了。他相信書店項目一旦正式啓動，花錢速度會快起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和錢相處的方式——不是爲花錢而花錢，而是爲創造價值而花錢。
下午的教研會，林蓄和蘇瑤都參加了。兩人坐得不遠，但整個會議期間幾乎沒什麼交流。蘇瑤認真地做着筆記，偶爾發言，但始終沒往林蓄這邊看。
教研組長布置了下個月公開課的任務，林蓄和蘇瑤都要開課。散會後，組長特意留下他們：“林老師，蘇老師，聽說你們在籌備書店？”
消息傳得真快。林蓄點頭：“是的，還在初期階段。”
“好事啊。”組長拍拍兩人的肩膀，“咱們學校附近確實缺個像樣的書店。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語文組全力支持。”
“謝謝組長。”蘇瑤說。
“對了，”組長想起什麼，“下個月的公開課，教育局領導會來聽。你們準備充分點，特別是林老師，《背影》這篇課文經典但難出新意，得好好設計。”
“明白。”林蓄點頭。
走出會議室，已經是下午四點半。夕陽西斜，走廊裏灑滿金色的光。
“蘇老師。”林蓄叫住正要離開的蘇瑤，“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順便聊聊書店的事。”
蘇瑤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她的表情很平靜，但眼神裏還有些殘餘的疏離。
“林老師，如果是工作討論，在學校就可以。”她說，“吃飯就不用了。”
“不只是工作。”林蓄誠懇地說，“我想爲早上的事正式道個歉。我說話的方式有問題，讓你誤會了。”
蘇瑤沉默了幾秒，終於鬆口：“那……好吧。不過不用去太正式的地方，簡單點就好。”
“我知道有家私房菜館，環境安靜，味道也不錯。”林蓄說，“現在過去剛好。”
“好。”
兩人各自回辦公室收拾東西。林蓄給李飛發了條消息，說今晚的重慶行程討論改期。李飛很快回復：“了解！和蘇老師有約？加油！”
林蓄沒回復，但嘴角揚了揚。
五點鍾，兩人開車來到那家私房菜館。店在一條安靜的小巷裏，門面不大，但裝修雅致，是個老宅改造的，有天井和小院子。
老板娘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看到林蓄，熱情地打招呼：“林老師來啦？今天帶朋友？”
“嗯，兩位。”林蓄說，“要個安靜的位置。”
“好嘞，裏面請。”
兩人被帶到後院的一個小包間，窗外是小小的庭院，種着竹子和幾盆蘭花，很清幽。
點完菜，老板娘離開，包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一時間有些安靜，只有庭院裏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這裏環境很好。”蘇瑤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爸媽常來。”林蓄說，“老板娘是他們的老同學。”
“難怪這麼熟。”蘇瑤看着窗外的竹子，“福州這樣的老宅子越來越少了。”
“是啊，都在拆。”林蓄給她倒茶，“所以更要保護好還能保護的。”
這話像是有雙重含義。蘇瑤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菜陸續上桌：佛跳牆（小盅）、荔枝肉、炒時蔬，還有一道林蓄特意點的——武夷熏鵝，蘇瑤家鄉的特色菜。
“你點的？”蘇瑤有些驚訝地看着那道熏鵝。
“嗯，聽你說過想念家鄉味，就點了。”林蓄說，“嚐嚐看正不正宗。”
蘇瑤夾了一塊，嚐了嚐：“味道很像，但煙熏味淡了點。正宗的武夷熏鵝，煙熏味更重，肉也更緊實。”
“那下次去南平，你帶我去吃正宗的。”林蓄很自然地說。
蘇瑤頓了頓，點點頭：“好。”
兩人開始吃飯。氣氛還是有些微妙，但比早上緩和多了。林蓄先開口：“早上的事，真的對不起。我說話太直接，沒考慮你的感受。”
蘇瑤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他：“林老師，我也有問題。我太理想主義，不考慮實際困難。你說得對，書店要活下去，才能談理想。”
“不，你的理想主義很重要。”林蓄說，“如果沒有你堅持要保留那些經典作品，書店可能就流於平庸了。我們需要平衡——你的理想主義，我的務實，結合起來才是最好的。”
蘇瑤的眼睛微微發亮：“你真的這麼想？”
“真的。”林蓄點頭，“早上的爭論讓我意識到，我們倆其實是互補的。你看到的是書店應該是什麼樣子，我看到的是怎麼才能做到那個樣子。缺了誰都不行。”
這話說得真誠。蘇瑤的表情完全緩和了，甚至露出一絲笑意：“那書單的比例……”
“按你調整後的來，50%經典，35%當代，15%其他。”林蓄說，“但我有個建議——在經典區裏，可以做一些分級。比如‘入門經典’、‘進階經典’、‘深度經典’，給不同閱讀水平的學生推薦不同的起點。”
“這個想法好！”蘇瑤立刻贊同，“我還可以寫一些導讀材料，幫助學生理解那些難的作品。”
“對。”林蓄繼續說，“至於盈利模式，你郵件裏的想法很好。賣書+飲品+文創+活動，四管齊下。我下午訂了些福州特色文創的樣品，過幾天到了你看看。”
“你還訂了樣品？”蘇瑤驚訝。
“嗯，既然要做，就認真做。”林蓄說，“而且……資金充足，可以多嚐試。”
他差點說漏嘴，但蘇瑤沒察覺，只是點點頭：“林老師做事真的很認真。”
“你也是。”林蓄看着她，“凌晨三點還在改書單，做盈利模型。這種投入，不是誰都有的。”
蘇瑤的臉微微紅了：“我只是……想做得好一點。”
“我們都想做好。”林蓄舉起茶杯，“那，爲書店，爲我們合作順利？”
蘇瑤也舉起茶杯：“爲書店。”
兩只茶杯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這一刻，早上所有的不愉快都煙消雲散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邊吃邊聊，氣氛完全放鬆了。他們討論書店的每個細節：燈光用什麼色溫，椅子選什麼材質，活動怎麼安排，甚至聊到了要不要養只店貓。
“陳老師對貓毛過敏。”蘇瑤遺憾地說，“不然養只貓，肯定很受學生歡迎。”
“那可以養魚。”林蓄提議，“弄個小水族箱，養幾條金魚，也有生機。”
“好主意。”
聊到裝修進度，蘇瑤說周明宇約他們周六去看材料。林蓄本想說好，但想起周六已經約了父母看車，有些猶豫。
“怎麼了？”蘇瑤問。
“周六下午我有點事，上午可以嗎？”
“應該可以，我問一下學長。”蘇瑤拿出手機發消息，很快收到回復，“學長說上午十點可以，在台江的建材市場見。”
“好，那就上午十點。”
吃完飯，林蓄送蘇瑤回公寓。路上，兩人繼續聊着書店的事，但氣氛已經完全不同了——是合作夥伴之間的默契和信任，還有一點點超越合作夥伴的……親近。
到公寓樓下，蘇瑤下車前，突然說：“林老師，謝謝你今天的晚餐，也謝謝你的理解。”
“該我謝謝你願意理解我。”林蓄說，“那……明天學校見？”
“嗯，明天見。”蘇瑤頓了頓，“對了，明天的課我準備講《荷塘月色》，你有什麼建議嗎？”
“這篇課文意境很美，但學生可能覺得‘空’。可以引導他們關注感官描寫——月色、荷香、蟬聲，還有朱自清那種‘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的自由狀態。”
“有道理。”蘇瑤認真記下，“那我回去再調整一下教案。”
“你也別太晚，注意休息。”
“好，林老師也是。”
看着蘇瑤走進公寓樓，林蓄坐在車裏，心裏涌起一種溫暖而充實的感覺。早上的爭吵，下午的和解，晚上的深入交流……這一天像坐過山車，但最終停在了美好的地方。
他打開系統面板，今日消費增加了晚餐的680元和文創樣品的2,350元，總計3,030元。任務進度7.48%。
雖然進展緩慢，但林蓄很滿足。因爲他不僅是在花錢，更是在構建一些真實而有價值的東西。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認識了陳老師，重新認識了蘇瑤，也在重新認識自己。
手機震動，是李飛發來的消息：“林老師，約會怎麼樣？/壞笑/”
林蓄回復：“不是約會，是工作討論。”
“得了吧，工作討論需要特意去私房菜館？我都聞到八卦的味道了！”
林蓄笑着搖頭，沒再回復。他發動車子，駛入福州的夜色中。
窗外燈火流轉，車內安靜溫暖。林蓄忽然覺得，這座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城市，因爲有了書店這個項目，因爲有了蘇瑤這個合作夥伴，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更生動，更值得期待。
而這一切，都源於那個看似荒誕的系統任務。
也許，這就是命運奇妙的安排。
他打開車載音響，播放起舒緩的音樂。前方路口紅燈，他停下車，看着窗外的夜景。
福州，這座有福之州，正在見證一個新故事的開始。
而他，是故事的主角之一。
綠燈亮起，林蓄踩下油門，繼續前行。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每一天，都離那個溫暖的書店更近一步，離一些他還不敢細想，但隱隱期待的東西，也更近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