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雲棲鎮的山風中悄無聲息地溜走,眨眼便是三個月。
我刻意不去關注外界的任何消息,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孤兒院的工作中,用孩子們的喧鬧和瑣碎的日常來填補內心的空洞與等待的焦灼。
手腕上的彩繩已經有些褪色,掌心的素戒被我穿成項鏈貼身戴着,冰涼的金屬貼着皮膚,是唯一的慰藉也是沉重的提醒。
陸承走後,再無音訊。
就在我以爲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直到某個未知的結局時,一封精致的燙金請柬,被專人送到了“暖陽之家”我的手中。
送請柬的人穿着筆挺的制服,態度恭敬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薇小姐特意囑咐,務必親自交到秦桑小姐手中。”
我捏着那封厚重得硌手的請柬,指尖冰涼。
封面是周野和林薇的婚紗剪影,奢華而幸福。
原來,我自以爲的隱匿,從未逃過某些人的視線。
他們一直都知道我在哪裏,如同觀察着玻璃缸裏的魚。
林薇邀請我?爲什麼?
是因爲調查過我,知道我和陸承在一起,覺得我已構不成威脅,所以大方地展示勝利?
還是想讓我親眼見證,徹底死心?
亦或是……周野的意思?
這個念頭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被自己按捺下去。
不會的。
最終,我還是去了。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想去親眼看一個結局,給那段糾纏半生的過往,釘上最後的棺蓋。
婚禮在一座私密性極高的海島上舉行,極盡奢華。
蔚藍的海岸線旁,巨大的透明禮壇如同水晶宮,四周裝點着從荷蘭空運而來的白色鬱金香與香檳玫瑰,空氣中彌漫着昂貴香檳的清甜與花朵的馥鬱。
衣香鬢影,名流雲集,每個人臉上都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交談聲如同精心排練過的背景音。
我穿着一條洗得有些發舊的米白色亞麻連衣裙,腳上是舒適的平底鞋,與周遭珠光寶氣、禮服逡巡的場景格格不入。
就像個誤入華麗歌劇院的流浪者,周身都透着一種不合時宜的寒酸與局促。
“喲,看看這是誰?”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在身邊響起。
我轉頭,是大學時的一個同學,王莉,曾經也算走得近,後來知道我孤兒出身便漸漸疏遠了。
她此刻挽着一個禿頂的男人,穿着緊身的亮片禮服,臉上帶着誇張的驚訝和毫不掩飾的譏誚。
“秦桑?真是你啊!我還以爲看錯了呢!”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像掃描儀。
“你怎麼也來了?哦——我想起來了!”
她故作恍然大悟狀,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女伴,“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哎,就是周總當年在孤兒院那個……玩伴?後來不是還差點給林薇小姐捐腎來着?嘖嘖,真是情深義重啊!”
她刻意拔高了聲音,引得周圍幾道好奇、探究甚至帶着輕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莉莉,別瞎說。”
她旁邊的女伴假意勸阻,眼神卻同樣帶着看好戲的意味。
“我哪有瞎說?”
王莉撇撇嘴,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聽清。
“當初鬧得……哎呀,反正現在周總和林小姐修成正果,某些人也就只能來沾沾喜氣,看看自己當年‘無私奉獻’的成果唄?說起來,林小姐還真是大度,居然還請了你,要是我啊,看見你都覺得晦氣……”
那些話語像帶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我早已結痂的尊嚴上。
我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讓我維持着最後一絲冷靜。
我沒有反駁,也沒有離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禮壇方向,仿佛她們談論的是與我無關的人。
就在這時,林薇在一群伴娘的簇擁下出現了。
她穿着由頂級大師手工縫制、綴滿碎鑽的拖尾婚紗,頭戴傳承自某歐洲皇室的古董鑽石王冠,美得耀眼奪目,如同真正從童話裏走出的公主。
她看到了我,以及我身邊正在嚼舌根的王莉幾人,臉上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帶着些許憐憫和優越感的笑容,款款走來。
“秦小姐,你真的來了?我還怕請柬送不到呢。”她語氣親熱自然,仿佛我們是相識多年的閨中密友,隨即目光淡淡掃過王莉幾人,“幾位在聊什麼這麼開心?”
王莉幾人瞬間噤聲,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連連擺手說沒什麼。
林薇不再理會她們,轉而看向我,親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將我稍稍帶離那令人窒息的是非圈。
她湊近一些,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着一種看似隨意實則刻意的殘忍:
“其實,是周野堅持要請你來的。”
我猛地抬頭,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幾乎無法呼吸。
周野?是他要我來的?
林薇完美地捕捉到我臉上無法掩飾的震驚與蒼白。
她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像是終於完成了某個期待已久的惡作劇,帶着一種勝利者的從容。
“他說,既然都想通了,放下了,也沒什麼好避諱的。讓大家看看,也好。”她頓了頓,語氣輕快得像是在分享一個有趣的八卦,“說起來,秦小姐,我們還真得謝謝你呢。”
謝謝我?我愕然地看着她,完全無法理解這荒謬的邏輯。
“要不是你當初……那麼‘識大體’,慷慨放手,又留下那封‘情深意切’的信,周野可能也不會那麼快認清現實,徹底死心,下定決心和我在一起。”她眨了眨那雙描繪精致的眼睛,語氣天真又殘忍,“所以,從某種角度說,你算是我們愛情的見證人,甚至……恩人呀。”
恩人……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
我那卑微的、賭上一切的犧牲和退出,最終竟成了他們愛情故事的墊腳石和催化劑?
成了他們用來證明彼此情比金堅的……反面教材?
就在這時,周野也走了過來。
他穿着量身定制的黑色禮服,身姿比記憶中更加挺拔沉穩,眉眼間的銳利被一種屬於成功商人的內斂氣度所覆蓋。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如同看一個偶爾見過的、無關緊要的面孔,只是極其輕微地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
然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林薇身上,伸手自然地攬住她的腰,語氣溫和低沉,帶着顯而易見的親昵:“儀式快開始了,攝影師在等我們。”
“好。”林薇甜蜜地依偎着他,對我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屬於勝利者的微笑,“秦小姐,請自便,玩得開心。”
他們相攜離去,背影完美契合,沐浴在衆人或真誠或豔羨的目光中,走向那片被鮮花和祝福包圍的禮壇。
我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周遭的喧囂、悠揚的婚禮進行曲、馥鬱到近乎窒息的花香,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