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糖原本以爲,領證不過是她和司鳳溟之間,一場走形式的契約儀式。
兩個人到場,籤字蓋章即可。
簡單,低調,又迅速。
殊不知,事實完全相反。
第二天早上八點五十五分,她提前站在民政局門口,裹着初秋微涼的風,時不時看一眼屏幕上跳動的時間。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走個過程而已,她怎麼這麼緊張?
她下意識地攏緊了衣衫。
今天,她特地穿了一條米白色高腰A字裙,外搭一件淺駝色針織開衫。
頭發鬆鬆挽起,只插了一支素銀簪子。
這是她特意打扮過的普通。
她不想太張揚,但也不想在司鳳溟面前顯得太過寒酸。
不一會兒,一輛線條流暢、氣場強大的黑色勞斯萊斯幻影無聲滑停在她面前。
車漆如墨,倒映着晨光,仿佛從都市劇的鏡頭裏駛出。
車門打開,葉祁率先下車。
緊接着,司鳳溟躬身踏出車外。
蘇糖呼吸一滯。
他今天顯然精心打理過。
褪去了平日那套冷硬挺括的黑西裝,換上一身質感極佳的鉛灰色休閒西裝,內搭純白襯衫,領口微敞,露出一小節鎖骨。
這樣的司鳳溟,少了幾分商場上的凌厲殺伐,多了幾分清貴慵懶的氣息。
墨色短發被細致梳理過,襯得五官愈發深邃俊美,下頜線如雕刻版清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腕間戴着的一串佛珠,而不是名貴手表。
這使得他看上去仿佛不是來結婚,而是來赴一場禪修。
可偏偏,他是來娶她的。
司鳳溟目光一掃,便落在蘇糖身上。
她站在晨光裏,裙擺被吹得輕輕晃動,臉頰泛着淡淡的粉。
他眸光微閃,腳步卻沒停。
她穿得素淨,卻幹淨得讓人心顫。
蘇糖正要迎上前,突然發現他轉身,小心翼翼地從車內扶出司老太太來。
蘇糖渾身一緊,心跳漏了一拍。
奶奶怎麼來了?
但她反應極快,立刻揚起笑容,快步上前。
“奶奶,早!”
司老太太笑吟吟地說:“糖糖,等久了吧?”
“不早,奶奶,我也剛到一會兒。”
蘇糖說着,與司鳳溟一左一右攙扶住老太太的手臂。
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司鳳溟的手臂,那一瞬的溫度,讓蘇糖心頭微微一顫。
司老太太笑容滿面,拍了拍蘇糖的手,“今天是個頂好的日子,我特意找大師算過的。領證這種大事,必須有長輩親友在場見證,熱鬧一下。這往後的婚姻路才能順風順水,和和美美,長長久久。”
蘇糖微微一怔。
她沒想到,司老太太是如此看重這場婚姻。
司鳳溟不動聲色地看了蘇糖一眼,眼神沉靜卻帶着提醒——戲要演足,不能露餡。
她立刻乖巧地道:“都聽奶奶的。”
話音剛落,老太太又笑眯眯地問:“聽阿溟說,糖糖你是你母親含辛茹苦把你帶大的。要不要我派人去接她,晚上一起到家裏吃個便飯?也算是兩家正式見個面。”
蘇糖心裏咯噔一跳,幾乎要脫口而出拒絕。
母親根本就不知道她要結婚!
就在她慌亂無措時,司鳳溟沉穩開口,“奶奶,蘇阿姨最近身體有些不適,醫生建議靜養,不便走動。等過些時日,她身體好些了,我們再正式登門拜訪,接她過來小住。”
理由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蘇糖悄悄抬眼看他。
司鳳溟正微微側頭,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深邃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安撫。
她鼻尖一酸,默默點頭。
司老太太聞言,點了點頭:“也好。誒,阿溟,你可得改口了,不能再叫糖糖的媽媽叫蘇阿姨。”
“好的,奶奶,下次我一定注意。”
司老太太開心得笑了,三人並肩走進民政局。
到了拍照環節。
攝影師指揮說:“兩位靠近一點,對,先生表情可以柔和一些,女士笑得很甜,很好!”
司鳳溟手臂自然攬上蘇糖的肩頭,掌心隔着薄衣傳來熱度。
蘇糖的身體瞬間僵直,卻不敢掙開。
她偷偷抬眼,看見司鳳溟側臉輪廓分明,睫毛濃密,鼻梁高挺,唇線緊抿。
明明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他在認真對待這一刻。
蘇糖咬了咬唇,強迫自己放鬆,依偎過去,對着鏡頭露出一個羞澀卻真實的笑容。
而就在這刹那,她看見司鳳溟的眉宇間,竟也浮現出一絲柔和。
紅底照片打印出來時,蘇糖怔住了。
照片上的她和他,並肩而坐。
他攬着她,她靠着他,笑容溫軟,眼神明亮。
真就像極了一對真正相愛的人。
她盯着那張照片,心髒某處悄然鬆動。
原來被人鄭重以待的感覺是這樣的。
不像繼父王建國把她當累贅,不像生父連她出生都沒出現過……
更讓蘇糖動容的是,是老太太竟親自準備了滿滿幾大袋包裝精美的喜糖和巧克力。
她讓葉祁幫忙分發給民政局裏每一位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地說着“同喜,沾沾喜氣呀”。
有人推辭,司老太太堅持塞進對方手裏:“別客氣,這是我們司家的大喜事,你們幫了忙,當然要一起高興高興!”
整個大廳都彌漫着真誠的喜慶之色。
蘇糖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鼻尖發酸,眼眶發熱。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張紅底照片,心念略動:這場婚姻,或許可以不只是冰冷的協議。
忽地,一道低沉的嗓音回響在她腦海裏。
——不要試圖利用這段關系謀求更多,這不是交易愛情,只是合作。
心頭一顫。
她在想什麼?
這只是假結婚,可千萬別當真!
蘇糖甩了甩頭,將腦子裏不該有的雜念全部甩掉。
*
晚上的家宴就設在司家老宅。
傍晚七點多,司宅燈火通明。
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粵式鮑魚、淮揚獅子頭、川味椒麻雞……
每一道都是手藝老師傅親手烹制。
司老太太不斷給蘇糖夾菜,“糖糖,多吃點,你太瘦了。以後啊,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千萬別跟我客氣。”
“謝謝奶奶,我,我這太多了。”她看着自己碗裏滿滿的飯菜,心仿佛也滿當當的。
“吃不了,就讓阿溟替你吃。”
“這……”怎麼好意思呢。
蘇糖困窘地瞟了一眼司鳳溟。
誰知,她話音剛落,就見司鳳溟忽然伸出筷子,夾走她碗裏的一根紅燒茄子。
“她不愛吃茄子。”他笑着道。
紅燒茄子就這麼吃進了他的嘴裏,像是早就做過很多次似的。
蘇糖愣住,臉上也禁不住發燙。
他怎麼知道她不愛吃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