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營寨,氣氛凝重如鐵。
所有非必要的輜重已被打包藏入更深的山洞,營壘進行了僞裝。全體將士集結在校場,目光齊刷刷地望着土台上的衛行。
衛行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緊張、或興奮、或堅定的面孔。
“弟兄們!韃軍張弘正,率千餘精銳,正撲向我家園!其後還有王圭的千餘漢軍助紂爲虐!”他的聲音清晰穿透晨霧,“敵人勢大,鋒銳正盛,正面硬拼必敗無疑!便不與他們爭一時之勇”
台下出現細微的騷動。
“但是!”衛行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充滿強大的自信,“他們有的,是刀快甲堅!我們有的,是這千裏嶺南山水!是我們敢把這命豁出去的狠勁!更是要讓韃子血債血償的必死之心!”
“硬拼,是蠢貨!撤退,無處可退!王圭部正從北面壓來,欲與張弘正合圍我等!”
“那我們該怎麼辦?”黃槐適時大吼一聲,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問題。
“問得好!”衛行猛地一揮手,“我們的辦法就是——走出去!牽着張弘正的鼻子走!把他引進這十萬大山裏,把他變成聾子、瞎子!把他那點銳氣磨光!把他拖垮!拖瘦!拖廢!然後——”
他聲音如同冰碴,狠狠砸下:“一刀宰了他!”
“從今日起,我們不再是固守待斃的孤軍!我們是獵人!張弘正就是特麼的那頭最肥的野豬!咱們要設套、下絆、放血、熬鷹!最後剜心剃肉!”
形象而充滿血性的比喻,瞬間點燃了士兵們的情緒。恐懼被一種更爲原始的狩獵興奮所取代。
“現在,聽我號令!”衛行開始具體部署,“全軍即刻開拔!向西,渡過梅江,做出前往文丞相匯合之假象!”
“李彪!”
“屬下在!”
“你率工兵隊,攜全部爆竹、號角、鐵蒺藜,先行出發!於大軍行進路線之側翼廣布疑陣!多設旌旗,夜間鳴鼓吹角,分散點燃爆竹!我要讓張弘正的探馬覺得,我軍人數衆多,慌亂西竄!”
“得令!”
“楊順!”
“屬下在!”
“你遣斥候及所有騎哨,務必牢牢盯緊張弘正本部主力動向!其每前行一步,我都要知曉!尤其注意其探馬遊騎,若能擒殺,務必清除幹淨,暫時掐斷其耳目!”
“遣斥候通知吳和尚,新募集的義軍,不必前來,分散藏匿,待此戰後再聚義”
“再遣快馬,密令紅海灣衛仲明,命他盡起水軍,僞作海寇,北上會師陳吊眼,奇襲潮州灣!張弘正大軍糧草輜重,多囤於彼處。我要他燒光韃子的糧船,斷其後路!此事關乎全局,務必一擊得手!”
“是!”
“黃槐率前鋒,開路先鋒!遇小股元軍,不必糾纏,速戰速決,快速通過!”
“何綿率弓弩隊殿後,掩護大軍,清除追蹤痕跡!”
“衛子安、趙茹、謝一芸,率後勤醫療及傷員,居中行軍,務必跟上!”
“執法隊分散各隊,維持行軍秩序,有敢拖延泄密者,軍法從事!”
“全軍輕裝簡從,只帶五日口糧!其餘糧食軍械,就地隱匿!行動起來,要快如風,疾如火!”
“是!”衆將轟然應諾,聲震山林。
義軍這台戰爭機器,按照衛行的意志,高效地運轉起來。千餘人,如同溪流滲入沙地般,迅速而有序地消失在營寨周邊的密林之中,向西迤邐而行。
與此同時,張弘正大營。
“報——!”探馬飛奔入帳,“稟將軍!發現大隊宋軍蹤跡!正倉皇向西逃竄,似欲渡過梅江,往梅州方向而去!”
張弘正一身鋥亮鐵甲,正擦拭着佩刀,聞言冷笑一聲:“哦?終於忍不住要跑了?看來是知道王圭將軍要來了,想去找文天祥那個窮酸抱團取暖?哼,癡心妄想!”
副將在一旁道:“將軍,是否立刻追擊?恐其渡江之後,依托梅州山地,再難尋覓。”
“追!當然要追!”張弘正豁然起身,臉上帶着貓捉老鼠的戲謔,“傳令!前鋒騎兵即刻出發,咬住他們!步軍隨後跟上!通知王圭部,加快速度,向梅江方向擠壓,務必將這夥賊寇,圍殲於梅江之畔!”
“將軍,是否稍作謹慎?”另一偏將提醒道,“此地山林密布,恐有埋伏。”
張弘正不屑一顧:“埋伏?一群喪家之犬,哪有膽子設伏?當我是趙拔那廝?就算有,在我大元鐵騎面前,不過是土雞瓦狗!休要多言,速去追擊!取衛行首級者,賞千金,官升三級!”
元軍大營頓時喧囂起來,騎兵呼嘯而出,步軍整頓隊列,浩浩蕩蕩,沿着衛行義軍“倉皇逃竄”的痕跡,向西追去。
然而,追擊並不順利。
李彪率領的工兵隊,將疑兵之計發揮到了極致。他們在元軍側翼的山林裏,時而豎起大量旗幟,時而夜間鼓噪呐喊,點燃爆竹,制造出大軍雲集的假象。元軍探馬屢屢被誤導,匯報的情報混亂不堪。
楊順的斥候則如同幽靈,憑借對地形熟悉,埋伏山林,專門獵殺元軍派出的偵察遊騎。元軍的耳目不斷被拔除,對義軍真實動向的掌握越來越模糊。
道路更是艱難。義軍選擇的路線崎嶇難行,騎兵速度優勢難以發揮,李彪還沿途稀疏地撒布了鐵蒺藜,雖不能造成大傷亡,卻不斷有戰馬中招,嘶鳴倒地,嚴重遲滯了元軍騎兵的速度。
黃槐的前鋒偶爾會“慌亂”地留下一些破損的營具、甚至零星散落的糧食,進一步加深了元軍對其“潰逃”的印象。
張弘正起初志在必得,催促猛追。但連日下來,部隊疲憊不堪,士兵怨聲載道,卻始終只能咬着義軍的“尾巴”,看不到主力,更別提決戰了。衛行的隊伍就像山間的霧氣,看得見,卻抓不住,反而把自己累得夠嗆。
“報——!”又一匹快馬帶來緊急軍情,這一次,消息卻讓張弘正臉色大變。
“將軍!大事不好!潮州灣補給點遭畲族蠻兵突襲!糧船被焚毀大半!囤積糧草盡數被毀!留守軍士死傷慘重!”
“什麼?!”張弘正猛地抓住探子衣領,目眥欲裂,“陳吊眼?!他怎會此時出現在我後方?!”
他瞬間驚出一身冷汗。糧草被毀,軍心必亂!若後路被畲族大軍切斷,前有梅江,周圍是崇山峻嶺和神出鬼沒的衛行部……
“狡猾的南蠻!”張弘正怒吼一聲,瞬間明白了衛行西逃的意圖,“他是想調虎離山,與畲蠻合擊於我!”
巨大的危機感讓他立刻做出了決定。
“傳令!停止追擊!後隊變前隊,全軍立刻回師潮州灣!穩定後方,剿滅畲蠻!”他咬牙切齒,“衛行!待我收拾了陳吊眼,必回來將你碎屍萬段!”
元軍浩浩蕩蕩的追擊隊伍,在山道上艱難地轉向,沿着來路,急匆匆地往回趕。士兵們莫名其妙,怨氣更深。
而就在元軍開始回師的同時,衛行已經接到了楊順斥候的確切情報。
“魚兒回頭了。”衛行站在一處高坡上,望着元軍撤退揚起的塵土,嘴角露出一絲冷冽的笑意。
“一渡梅江”完成,成功將張弘正這條大魚調離預設戰場,並使其後方告急,士氣受挫。
“傳令全軍,”衛行沉聲道,“加快速度,我們……該‘渡’回去了。”
義軍迅速改變方向,不再向西,而是利用畲族向導提供的隱秘小路,悄然向北再向東轉移,目標直指——張弘正回師救援的必經之路,一處比鷹嘴澗更爲險要的死亡峽谷:雲卷峽。
第一次調動已然成功,獵殺的第一步陷阱,正在無聲地鋪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