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東宮。
書房裏的空氣有些悶。
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外頭的風聲一點都透不進來。
朱允炆坐在紫檀木的大椅上,手裏捏着個茶杯,指節用力得有些發白。
他沒喝茶,只是盯着那茶湯上漂浮的一片茶葉發呆。
他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兵部左侍郎齊泰,一個是翰林學士黃子澄。
這兩人現在是他最依仗的左膀右臂。
“殿下,”
齊泰先開了口,聲音壓得很低,怕隔牆有耳,“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這次諸王進京,就是要把兵權收回來。只要沒了兵,那些王爺就是沒牙的老虎,想怎麼擺弄都行。”
朱允炆把茶杯往桌上一頓,茶水濺出來幾滴。
“沒牙的老虎也是老虎。只要他們還活着,只要他們還能喘氣,我就睡不着覺。”
他站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兩圈,腳底下的靴子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你們不知道我那個四叔。”
朱允炆停下腳步,轉頭看着兩人,眼睛裏透着子陰狠,“他那個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實心裏藏着的一肚子壞水比誰都多。收兵權?哼,他要是肯乖乖交出來,他就不是朱棣了。”
黃子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身子往前探了探:“殿下的意思是,燕王會抗旨?”
“他敢!”
朱允炆冷笑一聲,“皇爺爺還在呢,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明着反。但是,他肯定會耍花招。裝瘋賣傻也好,哭窮喊冤也罷,反正不會讓我們順心。”
“所以,”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只是收兵權。得想個法子,讓他永遠翻不了身。”
齊泰皺了皺眉:“殿下,若是做得太絕,怕是會惹來非議。畢竟是骨肉至親,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呢。”
“非議?”
朱允炆嗤之以鼻,“史書是誰寫的?是勝利者寫的!等我坐穩了那個位置,誰敢亂嚼舌根,我就拔了他的舌頭!”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支朱筆,在一張白紙上狠狠地畫了一道杠。
“皇爺爺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他下不了手。他總想着把這些叔叔圈養起來當豬喂,覺得這樣就能保全皇家的體面。但他忘了,豬養肥了是要殺肉吃的,而狼養大了是會吃人的。”
朱允炆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齊泰和黃子澄:“我要你們做個局。等四叔一進京,不管他帶多少人,也不管他怎麼裝,一定要找個由頭,把他拿下。不僅要拿下,還要讓他身敗名裂,讓他死得理所應當!”
黃子澄眼睛一亮,這種陰謀詭計正是他擅長的。
他湊近了一些,聲音更低了:“殿下,臣有一計。燕王入京,按例要帶護衛。咱們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若是他的護衛裏查出了違禁的兵器,或者是有人‘行刺’殿下,那……”
“栽贓?”
朱允炆嘴角勾起殘忍的笑,“好主意。不過要做得幹淨點。皇爺爺雖然想削藩,但他不想背上殺子的罵名。這個惡人,得讓四叔自己來當。”
“臣明白。”
黃子澄陰測測地笑了,“只要燕王的人一動手,那就是謀逆。謀逆大罪,當場格殺,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到時候,陛下就算心疼,也只能順水推舟。”
齊泰在一旁聽得有些心驚肉跳,但他也是個狠人,很快就壓下了心裏的不安。
富貴險中求,只要幫皇太孫除掉了這個最大的心腹大患,將來登基之後,他就是首功之臣。
“殿下,除了燕王,其他幾位王爺也不能掉以輕心。”
齊泰提醒道,“周王、齊王他們跟燕王走得很近,若是燕王出事,難保他們不會鬧起來。”
“鬧?”
朱允炆輕蔑地哼了一聲,“一群土雞瓦狗罷了。只要那頭領頭的狼死了,剩下的狗除了夾着尾巴逃跑,還能幹什麼?到時候把他們一個個分開關押,隨便安個罪名流放了事。”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經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冰涼的茶水順着喉嚨流下去,壓住了他心頭的那股燥熱。
“皇爺爺那邊,我會去吹風。”
朱允炆緩緩說道,“我會讓他相信,四叔這次來,不是來祝壽的,是來逼宮的。只要皇爺爺起了疑心,咱們動起手來就方便多了。”
“殿下英明。”
兩人齊聲稱贊。
朱允炆擺了擺手:“行了,你們去安排吧。記住,這事兒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漏半點風聲……”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眼神裏的殺意已經說明了一切。
齊泰和黃子澄連忙跪下磕頭:“臣等萬死不敢!”
等兩人退出去後,朱允炆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朱棣那張總是帶着幾分嘲弄的臉。
“四叔啊四叔,”
他喃喃自語,“你不是說我是犬子嗎?那我就讓你看看,這犬子是怎麼咬斷你的脖子的。”
屋子裏的燭火跳動了一下,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極了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皇宮,奉天殿。
朱元璋背着手,站在大殿中央。
他老了,背有些駝,但那股子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煞氣,卻一點沒減。
他盯着頭頂那塊“光明正大”的匾額,看了許久。
“蔣瓛。”
朱元璋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喚了一聲。
大殿的陰影裏,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像個幽靈一樣走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在。”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朱元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回陛下,”
蔣瓛把頭埋得很低,“神機營和虎賁衛已經暗中調動完畢。三千火銃手,五千刀盾手,都已經埋伏在皇城四周。只要陛下一聲令下,這奉天殿方圓五裏,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好。”
朱元璋轉過身,走到龍椅前,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扶手,“這次咱過壽,是個大日子。咱那些兒子都要回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難免會有些亂子。咱得防着點。”
蔣瓛身子一顫,他太清楚這話裏的意思了。
防着點?
這哪裏是防着點,這分明是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把那些王爺一網打盡啊。
“陛下,”
蔣瓛猶豫了一下,還是大着膽子說道,“燕王殿下那邊,還沒消息嗎?”
提到朱棣,朱元璋的眉頭皺了一下。
“那個老四,磨磨蹭蹭的。”
朱元璋哼了一聲,“估計是怕了。怕咱收拾他。哼,他要是早點老實,咱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
他走到蔣瓛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給咱記住了。這次壽宴,是個坎。過去了,大明就能再安穩幾十年。過不去,那就是天下大亂。所以,到時候若是有人敢炸刺,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姓什麼,只要咱摔了杯子……”
朱元璋做了一個摔杯的手勢,眼神變得異常凶狠:“你就給咱殺!一個不留!”
“臣……遵旨!”
蔣瓛感覺後背全是冷汗。
“還有,”
朱元璋接着說道,“允炆那孩子,心太軟。有些髒活,不能讓他幹,也不能讓他看見。到時候你機靈點,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清理幹淨了,再讓他出來收拾殘局。明白嗎?”
“臣明白。陛下是想讓太孫殿下做個仁君,惡名由臣來背。”
蔣瓛心裏苦笑,自己這把刀,怕是用完這一次就要折了。
“你知道就好。”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忠心,咱不會虧待你。去吧,再檢查一遍,別出了紕漏。”
蔣瓛磕了個頭,退了出去。
大殿裏又只剩下朱元璋一個人。
他慢慢地坐到龍椅上,感覺有些累。
“標兒啊,”
他對着空蕩蕩的大殿自言自語,“爹這都是爲了你兒子。你那個弟弟老四,太像爹了。太像了就不是好事。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可這是皇位,是天下。爹不能讓他把你兒子的江山給搶了。”
朱元璋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當年打天下的場景。
那時候,兄弟們都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可現在呢?
徐達死了,常遇春死了,藍玉也被他殺了。
現在,輪到自己的兒子了。
他心裏有不忍,但很快就被那股帝王的冷酷壓了下去。
“老四,你別怪爹心狠。”
朱元璋喃喃道,“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怪你有本事卻不是太子。”
他猛地睜開眼,眼裏最後溫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殺意。
“來人!”
他喊了一聲。
一名小太監跑了進來:“萬歲爺。”
“傳膳。咱餓了。”
朱元璋大聲說道,“多弄點肉,咱今天要吃飽了,才有力氣收拾那幫兔崽子。”
小太監嚇得一哆嗦,連忙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看着殿外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嘴角露出冷笑。
“都來吧。都到這籠子裏來。咱倒要看看,你們誰能翻出咱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