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沉悶的磕頭聲終於停了。
幾位王爺額頭上都磕出了紅印,有的甚至破了皮,滲出血絲。
但沒人敢擦,依舊保持着跪伏的姿勢,像一群等待發落的囚犯。
朱允炆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欣賞着這幅畫面。
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讓他有些飄飄然。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那個“太孫”的頭銜了,他現在就是皇帝!
“各位王叔,平身吧。”
朱允炆慢條斯理地抬了抬手,語氣裏帶着施舍的意味。
“謝殿下。”
幾位王爺艱難地爬起來。
跪得太久,腿都麻了。
朱檀身子弱,起得急了點,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旁邊的朱椿連忙扶了他一把。
“怎麼?魯王叔身體不適?”
朱允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道,“是不是平日裏煉丹修道太辛苦了?既然身體不好,那就該多歇歇。以後封地的事,就少操點心,交給朝廷派去的官員打理,也好安心養病。”
這一句話,直接就要奪權!
朱檀臉色慘白,連忙拱手:“多謝殿下體恤。臣……臣身子骨是不爭氣,以後全憑殿下做主。”
他這是認慫了。
不認不行啊,命都捏在人家手裏。
朱允炆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又轉向了朱梓。
“潭王叔,聽說你在封地脾氣不太好?經常鞭打士卒,還強搶民女?”
朱梓心裏一驚,這都是哪年的陳芝麻爛谷子事兒了?
怎麼現在翻出來說?
“臣……臣知罪。”
朱梓低下頭,咬着牙說道,“臣以後一定改。”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朱允炆像個教書先生一樣訓斥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在封地的衛隊,我看就撤了吧。留着也是禍害百姓。”
朱梓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老大。
撤衛隊?
那就是拔了他的牙啊!
他剛想爭辯,卻看到龍椅上的朱元璋正冷冷地盯着他。
那眼神在看一個死人。
朱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臣……領旨。”
這一刻,他的脊梁骨徹底斷了。
朱允炆轉了一圈,把幾個王爺挨個敲打了一遍。
收權的收權,訓斥的訓斥。
幾句話的功夫,就把這幾個藩王剝成了光杆司令。
“好了。”
朱元璋終於開口了,“既然規矩立了,事也說了。那就賜座吧。”
太監們搬來幾個小馬扎,放在大殿的兩側。
“謝父皇。”
幾位王爺剛想坐下,朱允炆卻突然又說話了。
“慢着。”
衆人動作一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皇爺爺,孫兒覺得,今日這大殿之上,還有一事未了。”
朱允炆轉身對着朱元璋躬身一禮。
“哦?何事?”
朱元璋問道。
“四叔未到。”
朱允炆轉過身,看着空蕩蕩的大殿門口,“四叔乃諸王之首,他不來,這規矩就不算立全。而且,四叔平日裏最是桀驁,孫兒擔心,他若來了,怕是不肯行這君臣之禮。”
“他敢!”
朱元璋冷哼一聲。
“四叔自然不敢違逆皇爺爺。”
朱允炆笑了笑,“但他對孫兒,可未必有這份敬意。孫兒想請皇爺爺恩準,讓幾位王叔就在這殿側跪候。等四叔到了,讓他看看,這大明的規矩,到底是什麼樣的。”
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讓幾個親王跪在大殿邊上當擺設,等着看另一個親王的笑話?
這簡直是把他們的臉皮扒下來踩在腳底下!
朱椿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父皇!這……這於禮不合啊!我們畢竟是親王,是皇室宗親……”
“閉嘴!”
朱元璋厲聲喝道。
他看了一眼朱允炆,眼裏閃過贊許。
這小子,夠狠!
比他爹強!
要做皇帝,就得有這股狠勁。
不僅要殺人,還要誅心!
要把這些藩王的威信徹底打掉,讓他們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允炆說得對。”
朱元璋冷冷地說道,“老四那個混賬東西,就是欠收拾。你們作爲兄弟,替他受點過,也是應該的。就在旁邊跪着吧!什麼時候老四來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父皇……”
朱檀身子一軟,直接癱在了地上。
朱梓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拳頭捏得咯咯響,指甲都掐進了肉裏。
欺人太甚!
簡直是欺人太甚!
但沒人敢反抗。
四周的錦衣衛手按刀柄,虎視眈眈。
只要他們敢說個不字,恐怕立刻就會血濺當場。
“臣……遵旨。”
幾位王爺含着屈辱的淚水,默默地走到大殿兩側,重新跪了下來。
這一次,不是行禮,是罰跪。
大殿裏恢復了安靜。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
朱允炆坐在旁邊,手裏把玩着一塊玉佩,嘴角掛着得意的笑。
而在下面,幾個大明的親王,像幾條斷了脊梁的狗一樣,跪在冰冷的地磚上,瑟瑟發抖。
他們在等。
等那個傳說中的四哥。
他們既希望朱棣來,好結束這場噩夢;又害怕朱棣來,因爲他們知道,朱棣來了,只會面臨更大的羞辱,甚至殺戮。
而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一場真正的風暴,已經快要刮到應天府的城牆根了。
朱允炆坐在高位上,看着下面跪成一排的叔叔們,心裏那股爽快勁兒怎麼也壓不住。
但他還不滿足。
這只是開胃菜。
真正的大餐,還沒上桌呢。
他的目光穿過大殿的門洞,望向遙遠的北方。
朱棣。
只要一想到這個名字,朱允炆的心裏就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那是五年前,他剛被立爲皇太孫不久。
有一次,他在御花園裏讀書,正好碰見回京述職的朱棣。
那時候的朱棣,一身戎裝,威風凜凜,渾身上下都透着子英雄氣。
他出於禮貌,上前行禮,叫了一聲四叔。
朱棣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說不出的輕蔑。
他並沒有回禮,只是伸手拍了拍朱允炆的肩膀,力氣大得差點把他拍趴下。
“大侄子,書讀得不錯。”
朱棣笑着說道,聲音洪亮,“可惜啊,光讀書有什麼用?這天下是打出來的,不是讀出來的。”
當時旁邊還有好幾個大臣在場。
朱允炆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朱棣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大哥那樣的英雄,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軟蛋?真是虎父犬子。”
說完,朱棣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那笑聲,那句話,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朱允炆的心裏。
虎父犬子!
這四個字,成了朱允炆一輩子的夢魘。
從那天起,他就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把這個高高在上的四叔踩在腳底下!
他要讓朱棣跪在他面前,像條狗一樣求饒!
他要問問朱棣,到底誰才是犬子!
“四叔啊四叔,”
朱允炆在心裏惡毒地想着,“你肯定沒想到吧?你眼裏的這個軟蛋,現在正坐在你夢寐以求的位置上,等着要你的命呢。”
他的手緊緊地攥着那塊玉佩,指節發白。
他在腦海裏一遍遍地預演着朱棣進京後的場景。
他會讓人把朱棣綁起來,押到這奉天殿上。
他會讓朱棣跪在現在這幾個叔叔跪的地方。
不,不能只是跪着。
要打斷他的腿!
讓他永遠也站不起來!
然後,他會走下去,走到朱棣面前,用腳踩着他的臉,把當年那句話還給他。
“四叔,你說我是犬子?那你現在是什麼?你是連犬都不如的階下囚!”
想到這裏,朱允炆的臉上露出病態的潮紅。
他甚至想好了怎麼處死朱棣。
不能直接砍頭。
太便宜他了。
要凌遲?
不行,太血腥,皇爺爺那邊不好交代。
那就賜毒酒?
也不行,太體面了。
最好是把他關在豬圈裏,讓他跟豬搶食吃。
讓他受盡羞辱,最後在絕望中慢慢死去。
然後,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做成酒器,每天擺在案頭把玩。
每天都要問那顆腦袋一句:“四叔,我是不是犬子?是不是?”
“嘿嘿……”
朱允炆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笑聲在安靜的大殿裏顯得格外突兀。
跪在下面的朱椿等人嚇了一跳,偷偷抬頭看了一眼。
只見這位太孫殿下滿臉猙獰,眼神渙散,在做什麼美夢,又中了邪。
“這太孫……怕是瘋了吧?”
朱椿心裏暗暗想道,背後的冷汗更多了。
朱元璋也聽到了笑聲,睜開眼看了一下。
“允炆,笑什麼呢?”
朱允炆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收斂笑容,換上一副恭順的表情。
“回皇爺爺,孫兒只是想到,馬上就能一家團聚,心裏高興,一時失態,請皇爺爺恕罪。”
“嗯。”
朱元璋點點頭,“高興是好事。不過也要穩重些。你是儲君,要喜怒不形於色。”
“孫兒受教。”
朱允炆低下頭,眼裏的殺意卻更濃了。
高興?
當然高興。
等到朱棣人頭落地的那一刻,我會更高興!
風,起於青萍之末,卻終將掀翻這九重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