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蘇文光提着準備好的煙酒糖茶,帶着妻女回老家蘇棠村。
現在單位裏人情味還比較濃,規矩也少,農業局有兩輛車,平日空閒時,如果職工有用車需求可以向單位借車。
當然,這也是因爲現在會開車的人還不是很多,借車的情況也並不常見。
蘇文光就是單位裏少數會開車的人,有了小汽車,只需要半個小時就能回到蘇棠村,很方便。
村裏的親戚看到車牌就知道是他們,有些詫異,這不年不節的,怎麼拖家帶口的回來了。
穗歲家的祖屋現在的是蘇文光的親哥哥住着,要是從爺爺這支往下輪,那是穗歲的大伯爺。
但南方家族親戚關系緊密,得按着族譜來排輩分,遠的不說,得從穗歲這往上倒三代,所以稱他爲五伯爺。
有人氣的房子不會壞,穗歲一家偶爾回來也就有了落腳處。
到家時,五伯爺蘇文安正哼着歌編竹筐,抬眼看到他們,驚得叼在嘴邊的卷煙抖下了一些灰。
“怎麼了?怎麼突然回來了?”
蘇文光過去和他說水邊婆婆托夢的事情,穗歲和母親進了堂屋,把部分糖餅放到供桌上。
此時,幾個平日裏關系好的叔伯得知他們回來的消息,也都匆匆跑過來看情況,就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他們好幫忙。
一群男人嘰裏咕嚕說了好一陣,然後五伯爺激動地說:
“那可不行,你是有公職的,就只得穗歲一個孩子,可不能讓她去當仙婆,一會兒我陪着你們去。”
其他幾個叔伯也紛紛點頭說要同去,被五伯爺擺手拒絕:
“我跟着就行了,別烏泱泱一大幫人去打擾水邊婆清修。也別把不情願的態度展露得太過,惹她老人家不高興就不好了。”
他看了看蘇文光帶來的,已經十分豐厚的禮品,想了想,又轉身去後院抓了一只大肥雞。
在他們準備出門時,上水渠邊洗衣服的五伯娘回來了,五伯父和她簡短說幾句。
老觀念的五伯娘喃喃道:“這……不是好事嗎?做仙婆以後吃穿不愁的。”
“呿!你懂什麼!喂豬去!”
五伯父啐了一聲,便帶着穗歲一家往外走。
水邊婆婆的家在遠離村中心的山腳下,周圍沒有鄰居,獨她一戶,目前有兒子兒媳照顧她。
原本水邊婆婆是只個普通的農村女孩,早年喪父,中年喪夫,運勢極差。
就在她30歲那年人生迎來了神奇的扭轉,在給地主放牛的時候,因爲前一天照顧孩子過於勞累,竟在河邊睡着了。
一覺醒來開了天眼,從此走上了能掐會算的仙婆之路,因是在河水邊上得到的傳承,大家便稱她爲水邊婆婆。
小路崎嶇,汽車開不進,穗歲跟着大人們走了十來分鍾,終於停在了一座青磚小院前。
穗歲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小院雖然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是青磚烏瓦都是時時在維修的,沒有什麼破損,更有了些說不出的韻味。
大開的院門前打掃得幹幹淨淨,異常靜謐,院後有幾叢翠竹,越過屋頂讓人一眼就能瞧見。
一行人上前,穗歲瞧見一位約莫70歲的老人正躺在躺椅上休息,聽到他們的動靜睜開眼睛看過來。
穗歲猜測,也許這位就是水邊婆婆了。
只見她穿着幹淨的深藍色土布衣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後挽成一個髻,面容清癯,眼神卻異常澄澈,仿佛能一眼看到人心裏去。
五伯爺輕叩兩下院門,語含恭敬地說:
“水邊婆,打擾了,我帶了家裏的侄女過來。”
水邊婆婆腳邊蹲着兩只小黑狗,原本正翻着肚子曬太陽。
在看到穗歲後,都興奮地搖着尾巴跑過來,其中一只還因爲腿實在太短而絆了一跤。
它們圍着穗歲轉圈,還用爪子扒拉她的褲腿,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舊相識。
水邊婆似乎對於穗歲一家的到訪感到有些意外,卻也招了招手,讓兒媳迎他們到院子裏落座。
簡單的寒暄過後,蘇文光斟酌着開口,說明了來意,重點強調了女兒年紀小,一心向學,無意於此道,希望婆婆理解。
水邊婆婆安靜地聽着,目光卻始終落在微微低着頭的穗歲身上。
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深邃。
等蘇文光說完,院子裏安靜了下來。
水邊婆婆忽然朝穗歲招了招手:“妹仔,過來,讓婆婆看看。”
穗歲此時心虛的情緒達到了頂點,她乖乖走上前去,忐忑地對水邊婆婆笑。
水邊婆婆伸出布滿皺紋卻溫暖的手,輕輕摸了摸穗歲的頭。
接着仔細端詳着穗歲的手相和面容,特別是她的眼睛。
那目光仿佛可以穿透皮囊,看到更深處的靈魂。
那一刻,衆人感覺似乎時間都停了下來,方才還緩緩拂過的微風也消失不見。
良久之後,水邊婆婆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了然,面上露出類似於憐惜的復雜情緒。
她輕輕拍了拍穗歲的肩膀,轉向正緊張等待的蘇文光和林燕芳。
水邊婆婆緩緩開口,聲音中帶着一種可以撫慰人心的神奇力量:
“你們的意思我知曉了,放心,這個孩子與我的緣分不在傳承。”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回穗歲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這妹崽,本是不錯的命格,雖無大起,但一生平安順遂,無災無難,是享福的命。”
蘇文華和林燕芳聞言十分驚喜,要知道,以前來看相的,總會有這裏不足,那裏缺失,能讓水邊婆婆贊一句不錯的,那便是真的很好了。
卻聽水邊婆婆話鋒微微一轉,語氣帶着一種玄奧的意味:
“既然妹崽與我有緣,那就隨我進屋來,讓婆婆給你算上一算。”
五伯爺對穗歲說:
“穗歲,快去,水邊婆婆已經很久不出山了,以前不少人搶着求她看相呢,要是能得上一句批語,說不定就飛黃騰達了。”
水邊婆婆慢慢的站起身,穗歲扶着她走進堂屋。
相較於院子,這裏光線偏暗,收拾得一塵不染,有着淡淡的草藥香和舊木家具的味道。
就在穗歲將水邊婆婆扶做好,剛直起身時,聽到婆婆輕笑一聲:
“小妹崽倒是機靈,是拿我做了幌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