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民！李秀蘭！給我滾出來！”
周翠花尖利的嗓門，像一把錐子，狠狠刺破了二房清晨的寧靜。
“砰砰砰！”
伴隨着怒吼的，是勢大力沉的砸門聲，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砸得吱呀作響，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屋裏，剛喝完稀粥的顧衛民和李秀蘭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娘……娘來了。”李秀蘭聲音發抖，下意識地抓住了顧衛民的衣袖。
顧衛民也是一臉緊張，他站起身，搓着手，結結巴巴地說：“別怕，我去看看。”
他心裏清楚，肯定是昨天那頓肉惹了禍。可那是女兒的功勞，是他們小家憑本事換來的，他不想交出去。
門一打開，周翠花那張寫滿怒氣的臉就懟了上來，她身後還跟着一臉幸災樂禍的王春麗。
“好啊你個顧衛民！長本事了！翅膀硬了是吧！”周翠花一巴掌就想往顧衛民臉上扇，被他下意識地躲開了。
一擊不中，周翠花更氣了，叉着腰罵道：“還敢躲？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我問你，昨天買肉的錢是哪兒來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偷雞摸狗，還是撿了不義之財？”
王春麗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幫腔：“二弟，不是嫂子說你，有錢是好事，可不能忘了爹娘啊。你們一家三口躲在屋裏吃肉，不想想爹娘連口熱湯都喝不上，這傳出去，人家不得戳你脊梁骨？”
顧衛民被罵得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娘，那錢是我帶綿綿去山裏挖草藥賣的，就幾塊錢，給婷婷抓藥還不夠，我就……就割了點肉給孩子們解解饞。”
“放屁！”周翠翠根本不信，一口唾沫差點噴到他臉上，“就你那個熊樣，還能挖到值錢的草藥？你糊弄鬼呢！肯定是藏了私房錢！說，到底藏了多少？趕緊給我交出來！作家裏公用！”
“我沒有……”顧衛民百口莫辯。
李秀蘭見丈夫被逼問得說不出話，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小聲說：“娘，衛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真沒藏錢。”
“你個喪門星給老娘閉嘴！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周翠花瞪着李秀蘭，恨不得吃了她，“指定是你這個狐狸精攛掇的！不然我們家衛民那麼老實，怎麼會學壞！”
眼看周翠花就要動手推搡李秀蘭，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從屋裏鑽了出來，擋在了李秀蘭前面。
是顧綿綿。
她個子小小的，只到大人的膝蓋高，身上還穿着打補丁的舊衣服。但她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害怕，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清澈又明亮，定定地看着周翠花。
她抱着門框，用最奶聲奶氣，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開口了。
“奶奶，你不要罵我爹娘。”
周翠花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平時不怎麼說話的三歲奶娃子敢出來頂嘴。她低頭看着顧綿綿，沒好氣地說：“小孩子家家懂什麼，滾一邊去！”
顧綿綿沒有動，反而往前站了站，小臉繃得緊緊的，一臉認真地說：“我知道！肉肉是山神爺爺給我們的！”
這話一出，不僅周翠花和王春麗愣住了，連顧衛民和李秀蘭都懵了。
綿綿這是在說什麼？
顧綿綿卻不管大人們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昨天，有只很漂亮的小鳥鳥飛到我面前，唱歌給我聽。它說，山神爺爺看到姐姐生病，我們家沒有飯吃，很可憐，就讓它帶我去找仙草。”
她伸出短短的手指，比劃着：“那個草會長在石頭縫裏，還會發光呢！爹爹把它挖出來，賣了錢錢，山神爺爺說，這個錢是給姐姐買藥，給我們買肉肉補身體的！”
說到這裏，她抬起頭，直視着周翠花，眼睛裏蓄起一汪淚水，要掉不掉的樣子，看得人心都揪緊了。
“奶奶，山神爺爺說了，這是救命錢，誰要是搶了，他會生氣的！山神爺爺一生氣，就會打雷，還會讓山裏的大老虎跑出來咬人！”
一番話說得是童言無忌，卻字字誅心。
這個年代的農村人，大多都有些迷信。對於山川神靈，嘴上不說，心裏都是敬畏的。
顧綿綿這番話，用一個三歲孩子的視角，編造了一個完美無缺的故事。你信吧，太離奇；可你要說不信吧，你跟一個三歲奶娃子計較什麼？她懂什麼撒謊？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誰敢去賭惹怒山神爺的後果？
周圍已經有聞聲趕來看熱鬧的鄰居了。大家聽到顧綿綿這番話，看周翠花的眼神都變了。
“哎喲，這周翠花也太不像話了，連孫女的救命錢都想搶？”
“就是啊，孩子都說了是山神爺給的，她還敢要，不怕遭報應哦。”
“二房一家夠可憐了，大女兒還病着呢，吃口肉怎麼了？”
議論聲雖小，卻一字不落地飄進周翠花和王春麗的耳朵裏。
周翠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一個小奶娃堵得啞口無言。她指着顧綿綿，想罵她“胡說八道”，可看着那張天真又嚴肅的小臉，和一個隨時可能哭出來的表情，這話怎麼也罵不出口。
跟一個三歲孩子講道理？她還要不要臉了？
王春麗也急了，可她更不敢說什麼。她要是敢反駁一句“世上哪有山神”，回頭村裏人就得戳她脊梁骨，說她對神靈不敬。
“你……你……”周翠花“你”了半天，一個字也憋不出來，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她總不能當着全村人的面，說自己非要去搶“山神爺”賜下的救命錢吧？
最後，周翠花只能狠狠一跺腳，指着顧衛民一家，撂下一句狠話：“好！好得很！你們一家子都長本事了！給我等着！”
說完，她拉着同樣灰頭土臉的王春麗，在一衆鄰居的指指點點中，狼狽地走了。
一場驚濤駭浪，竟被一個三歲奶娃用幾句童言童語，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屋子裏，顧衛民和李秀蘭看着自家女兒，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他們的女兒，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