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母。”
她不再一味低着頭,而是挺直了腰背,聲音雖軟,語氣卻足。
以至於不過是叫了二伯母三個字,屋裏人竟然都有些吃驚。
尤其是二伯母本人,也沒有想到奚念竟然一副要硬氣了的樣子,“你想說什麼?”
奚念很冷靜:“二伯母要是真的爲了奚家好,就不該在這裏助長這些沒有任何根據的封建之說,新中國都成立這麼多年了,二伯母還沒收到通知?”
二伯母看着奚念冷漠又若無其事的面龐,忽然間就氣不打一處來,在奚家這麼多年都無人在意的小丫頭,剛結婚兩天就敢諷刺她了。
可她覺得跟小輩吵架掉面,便把矛頭指向夏夢婉:“弟妹,看看你養的好女兒,現在都敢跟長輩頂嘴了。”
夏夢婉也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兒會突然反駁,“奚念,不得對二伯母無禮,給二伯母道歉。”
奚念無奈扯出一個冷笑。
永遠都是這樣,明明她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卻要她來道歉。
不過這次她選擇了沉默。
坐在自己母親旁邊的奚悅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奚念手上戴的翡翠手鐲。
遠遠就能看出這手鐲品相極好,市面上極其罕見。
這手鐲不是奚家的,那肯定就是葉家那邊給她的。
奚悅扯了扯自己母親的衣角,示意她看奚念的手,想暗示她先別爲難奚念。
沒想到二伯母沒有懂她的意思,反而堂而皇之追問夏夢婉:“弟妹還有這種壓箱底的好貨呢,當初悅兒結婚的時候,做嬸嬸的就給了幾條鑽石項鏈添妝,到底還是自己親生的好。”
夏夢婉也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奚念手腕上的手鐲,那手鐲並不是她給的,除此之外,也就只可能是葉家給她的。
只是她還沒說話,奚念自己說話了:“說到這裏,二伯母送我的兩串碎鑽手鏈,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二伯母呢。”
大伯母在一邊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是二弟妹有心,會給孩子挑禮物,不像我們大房,就給了奚念一張銀行卡,讓孩子自己喜歡什麼隨便買點。”
她雖然也不怎麼喜歡奚念,但到底是因爲自己的奚沁不肯嫁才將人推了出去,基本的體面還是做足了的。
二伯母一時之間有些難堪,想給自己辯解兩句卻被奚悅拉住了。
暗流洶涌的小戰差不多就到這裏,夏夢婉起身叫奚念:“跟我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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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園有五棟房子,主宅是奚老爺子生前住的,三兄弟分別住在另外三棟裏面,中間都有花園樹木隔開,正中心還有個小池塘,平時互不打擾。
此外還有一處是祠堂,在奚園最深處。
奚念家住在西南角,離主宅最遠,卻離祠堂最近,從主宅過去,要穿過一片樹林和石板路。
母親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奚念就在後面跟着。
從小她就羨慕奚沁和奚悅,出門都有母親牽着走,母親非但不會牽她,甚至連頭不會轉回來看她一眼。
有兩次踩滑了,憋着淚看着母親一點點遠離的背影,只能自己站起來再加快腳步跟上去。
奚念攥了攥掌心,忽然感覺剛剛葉嶼澈牽着自己時的溫度又席卷而來。
她回頭,並沒有葉嶼澈。
又笑自己真是想太多。
不過是別人爲了維持夫妻體面的一點溫度,竟然眷戀起來了。
“剛結婚兩天,這就硬氣起來了?”
回門的日子,母親私底下跟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質問。
既然都已經硬氣了一次,奚念也想趁着這股勁問問自己母親:“二伯母明顯是針對我,媽爲什麼還要責怪我?”
夏夢婉冷笑:“爲什麼?從小到大跟你解釋的次數還少嗎?”
奚念:“爲什麼別人家都是父母保護孩子,輪到我卻是需要孩子委屈求全換取父母的利益?”
夏夢婉直直地看着奚念,語氣很堅定:“你吸了你弟弟的營養獨自活下來,這是你應該爲這個家擔的責任。”
依舊是這個說法,奚念抬頭看天花板,努力不讓眼淚滾落出來。
這樣的解釋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可每次還是想再問一遍,哪怕一次,能不能給她一個別的理由。
她作爲那個努力活下來的小孩,永遠被自己的父母責怪。
責怪她的求生。
奚念問:“那現在呢?我聽你們的話,年紀輕輕搭上自己的婚姻嫁給一個陌生人,還清了嗎?”
夏夢婉沉默片刻,背過身不再看着奚念那張倔強的臉。
“你嫁過去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你要盡快生個孩子,進一步穩固奚家和葉家的關系。”
奚念控制不住,自嘲地笑出聲。
母親還沒說完:“你父親現在還在臨市的分公司,只有你在葉家的地位穩固了,他才能回到集團的權力中心。”
奚念開始深呼吸,努力壓抑住自己要迸發的情緒。
她都能想到,母親下一句話是什麼。
當年,爺爺是驟然發病去世,遺產的劃分並不明確。
大伯在集團待的時間最長,掌控的資源也是最多,加上是長子,大頭都落到了大伯身上。
而輪到他們家,奚念“克”死弟弟和爺爺的說法漫天飛,加上他們這一房沒有兒子,無論是遺產的劃分還是公司產業的劃分,都處在邊緣。
在父母的眼裏,這就是奚念欠他們的。
夏夢婉轉過身來,看着奚念手腕上的鐲子。
“你手上的鐲子,是不是你婆婆給你的。”
奚念沉默,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母親也不管她到底回不回答,接着說自己的:“至少目前看來,他們對你並沒有什麼意見,你要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備孕。”
“否則,哪天葉家也信了外面那些傳言,要跟你離婚也是說不定的,那個時候,我和你父親在奚家的日子只會比以前更難。”
奚念就這麼靜靜看着自己的母親,她永遠也不理解母女到底是什麼樣的關系。
她才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
母親沒有告訴她夫妻之間該怎麼相處,婚姻該怎麼經營,而是讓她先生一個孩子來爲父親爭取利益。
奚念不吭聲,夏夢婉又追問:“你聽進去沒有?”
沉默間,門外傳來了說話聲。
是父親奚正陽和葉嶼澈的聲音。
奚念急忙擦了擦眼角的溼潤,努力平緩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