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風雪小了些。
楚念將那支老山參用幹淨的細棉布層層包好，外面再裹上油紙，做成了個半尺長的包裹，看着毫不起眼。
又將那些曬幹的塊菌另裝在一個小布袋裏。
得知楚念的決定後，孟氏和劉氏一夜沒睡好，眼下布滿血絲，幫她把那件唯一像樣的舊襖又縫補了幾處，千叮嚀萬囑咐
“念念，要是王爺不見你，你就回來，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孟氏拉着她的手，怎麼也放不開。
“知道了，娘。”楚念應着，將那塊墨字令牌揣進懷裏。
一家大小送她到村口，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裏，站了許久。
“站住！軍營重地，閒人免入！”
軍營戒備森嚴，離着老遠就能感覺到那股肅殺之氣。
楚念剛一靠近，就被兩杆長戟攔了下來。
楚念從懷裏掏出那塊黑沉沉的木牌，遞了過去。
守衛看到令牌，臉色微變，對視一眼後：“你是何人？”
“民女楚念求見墨王殿下。”
其中一人收了長戟：“你在此等候，我去通報。”
楚念安靜地站在風裏，雪粒子打在臉上，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軍帳內，墨王正在沙盤前推演，六皇子坐在一旁，正拿着一把小刀百無聊賴地削着木頭玩偶。
“殿下，營外有一女童求見，持有您的令牌。”親衛進來稟報。
墨王頭也未抬：“不見。”
六皇子耳朵一動，來了興致：“女童？多大？叫什麼？”
“回六皇子，看着約莫十一二歲，自稱楚念。”
“她啊！”六皇子把小刀一扔，湊到墨王身邊，“王兄，是她！就是那個把李呈嚇尿了的丫頭！讓她進來進來，我倒要看看她又來做什麼。”
墨王推演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瞥了自己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弟弟一眼，終是沒再反對。
“讓她進來。”
楚念跟着親衛走進大帳，一股混着炭火與皮革味的暖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帳內比她上次來時更顯空曠，只在中央擺着巨大的沙盤，上面插滿了各色小旗。
墨王站在沙盤後，玄衣襯得他面容越發冷峻。
六皇子則歪坐在旁邊的虎皮椅上，一雙眼睛好奇地在她身上打轉。
“民女楚念，拜見墨王殿下，六皇子殿下。”楚念行禮，動作標準。
六皇子擺擺手，搶先開口：“免了免了。丫頭，你今天來，又是揭發誰啊？還是又撿到什麼撞死的兔子了？”
楚念沒理會他的調侃，從懷裏拿出那個小布袋，雙手奉上。
“民女感念殿下恩典，特來獻上山中所尋之物，聊表寸心。”
一名親衛上前接過，呈給墨王。
墨王沒看，倒是六皇子先探過頭去，打開布袋聞了聞，一股濃鬱的土腥味混着奇特的香氣鑽了出來。他捏起一個黑乎乎、皺巴巴的東西，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什麼？牛糞幹？”
楚念解釋道：“此物名爲塊菌，可入菜，味甚美。”
“塊菌？”六皇子撇撇嘴，扔回袋子裏，“黑不溜秋的，能好吃到哪兒去。”
他見過的山珍海味多了，這種賣相不佳的東西，實在提不起他的興趣。
墨王都不感興趣只淡淡“嗯”了一聲，揮手讓親衛將東西拿開。
帳內的氣氛有些冷。
楚念的臉上沒有一絲尷尬，又從懷裏拿出那個用油紙包好的長條包裹。
“民女另尋得一物，或可對殿下有所裨益。”
她將包裹放在親衛遞來的托盤上，自己退後一步，親手將油紙和細棉布一層層揭開。
當那支形似小兒、根須虯結的老山參完整地呈現在衆人面前時，連帳內燃燒的炭火似乎都靜了一瞬。
一股極爲清冽又霸道的藥香，瞬間壓過了帳內所有的味道。
“噫，我的天爺！”
六皇子“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沖到跟前，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出身皇家，什麼樣的天材地寶沒見過？
庫房裏百年份的官參都當蘿卜一樣存着。
可那些被精心伺候長大的東西，跟眼前這支一比，簡直就像是圈養的肥豬遇上了山林裏的猛虎！
這支參，參形飽滿，蘆碗緊密，須是須，腿是腿。
光是聞着那股味道，就讓人覺得四肢百骸都舒泰了幾分。
“這……這得有百年了吧？”六皇子圍着那人參嘖嘖稱奇，想伸手摸，又怕碰壞了。
一直觀看的墨王，也舍得放下推杆，讓親衛拿來一看。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極輕地在那人參的根須上碰了一下。
隨即，他抬起頭，眼睛眯起一條縫隙：“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他帶着質問。
六皇子還在興奮頭上：“王兄，你管她哪弄來的，這可是寶貝啊！這丫頭簡直是咱們的福星！”
墨王沒有理會他，只是盯着楚念，又問了一遍，語調裏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審問意味。
“你是怎麼找到的？”
一個流放的女童，在苦寒之地卻能接二連三地拿出這種連王公貴族都難得一見的珍品。
這不合常理。
楚念迎着他探究的視線，神色依舊平靜。
“回殿下，是民女在黑山深處一處向陽的斷崖下發現的。”
“你認得這是什麼？”墨王追問。
六皇子也反應過來了，他撓了撓頭：“對啊，丫頭，你怎麼知道這是老山參，還知道它值錢？”
“回王爺，民女之前乃是楚家官眷，也曾見過。”
官家子女見過也不稀奇。
“民女感激殿下的恩情，所以特意去尋來的，沒想到山神憐惜。”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墨王卻不相信。
在這滴水成冰的寧古塔，一個十二歲的女童，衣衫單薄，卻能精準地在及膝深的大雪之下，從堅硬的凍土中挖出這種年份的山參。
墨王的視線從那支參上移開，重新落回楚念身上，
“楚家女眷，都住在村裏？”他問得突兀。
楚念一愣，硬着頭皮回答：“回王爺，的確都在。”
“來人。”墨王聲音不高，下到命令：“去流放村，將楚家所有女眷，帶到帳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