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上的血跡未幹,觸手冰涼,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周堯的指尖。
廢苑死寂,月光如水,卻照不透這方天地的陰冷。荒草在夜風中發出簌簌輕響,仿佛無數竊竊私語。那口枯井張着黑洞洞的口,如同通往幽冥的入口。
李嵩遇襲!信號是陷阱!
周堯渾身汗毛倒豎,幾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向旁側撲倒!
“咻!咻!咻!”
三支弩箭幾乎是貼着他的後背掠過,狠狠釘入他方才所站之地身後的斷牆,箭尾兀自顫抖!箭鏃幽藍,顯然淬了劇毒!
幾乎在同一時間,四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廢苑四周的陰影中悄無聲息地撲出!他們身着夜行衣,動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刀光如匹練,封死了周堯所有退路!
不是皇城司番子!這些人的身手更加詭異,步伐飄忽,刀法刁鑽陰毒,帶着濃重的、與古鏡和竊畫邪術同源的扭曲氣息!是扭曲者直接派出的殺手!
周堯就地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兩道劈向脖頸的刀鋒,冰冷的刀氣刮得他皮膚生疼。他懷中毛筆震動,但方才神魂受創未愈,力量運轉滯澀,“破勢”竟一時難以凝聚!
另兩名殺手已封住左右,刀光如網,罩將下來!眼看避無可避!
周堯眼中閃過決絕,猛地一拍地面,借力向後急退,方向正是那口枯井!他竟是要主動投入那未知的深淵!
殺手們顯然沒料到他會自尋死路,動作微微一滯。
就這電光火石的一滯,周堯已退至井邊,毫不猶豫,縱身向下躍去!
身體急速下墜,耳邊風聲呼嘯。井壁粗糙潮溼,生長着滑膩的苔蘚。井並不像想象中那麼深,約莫兩三丈後,周堯便重重摔在井底厚厚的淤泥和枯葉之上,雖然狼狽,卻並未受傷。
幾乎在他落地的瞬間,井口上方已出現殺手的身影,他們顯然不打算放過他,立刻準備垂下繩索追擊。
周堯顧不得疼痛,迅速環顧井底。井壁一側,果然有一個半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正是他之前下來的那條秘道的另一個出口!
他毫不猶豫,鑽入洞中,發足狂奔!
身後傳來殺手們落地的輕微聲響和急促的腳步聲。這條秘道比想象中更加復雜,岔路衆多,如同迷宮,顯然是歷經多年私下挖掘而成,並非出自一人之手。
周堯顧不上辨別方向,只憑直覺選擇最狹窄、最曲折的岔路奔逃。感知提升到極致,躲避着身後不時射來的冷箭和飛鏢。
追殺者的腳步聲如附骨之蛆,緊追不舍。他們對這地下迷宮似乎比周堯更爲熟悉,速度更快,不斷拉近距離。
這樣下去遲早被追上!周堯心急如焚,腦中飛速運轉。必須想辦法擺脫他們,或者…反擊!
他忽然想起崔白所贈的那枚玉蟬!崔白說危急時刻摔碎可保一瞬清明!
或許…
一個冒險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前方出現一個稍微寬敞的岔口,地上散落着一些廢棄的磚石。周堯猛地撲到一塊較大的斷碑後,迅速從懷中掏出那枚玉蟬,卻並非摔碎,而是將其緊緊握在左手掌心,同時右手執筆,全力調動殘存的力量,凝聚“滅勢”於筆尖——目標並非身後的追兵,而是頭頂的甬道穹頂!
他在賭!賭這玉蟬不僅能護持心神,或許還能短暫增幅力量!賭這老舊甬道承受不住“滅勢”的破壞力!
追兵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最多三息!
周堯眼中厲色一閃,左手握緊玉蟬,感受着那溫涼之氣流入體內,右手毛筆悍然向上劃出!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漆黑墨痕,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無聲無息地沒入頭頂岩壁!
“滅勢”之力爆發!
沒有巨響,沒有爆炸,但那一片岩壁仿佛被無形之力瞬間湮滅,化爲齏粉!大量的泥土和碎石轟然塌陷而下,瞬間堵塞了身後的通道!
“呃!” “不好!”
身後傳來追兵驚怒的悶哼和閃避的聲音,以及被落石砸中的慘叫!
賭對了!周堯心中一喜,卻不敢停留,轉身繼續向通道深處狂奔。左手掌心的玉蟬光芒黯淡了許多,表面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紋。
塌方暫時阻隔了追兵,但能擋多久尚未可知。他必須盡快找到出路!
他在迷宮般的秘道中拼命穿梭,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後再無追兵聲響,才敢稍稍放緩腳步,靠着一處潮溼的洞壁大口喘息。
稍微定下神來,他開始仔細感知周圍環境。這條秘道年代久遠,空氣流通,似乎並非死路。而且,越往前行,他隱隱感覺到一絲微弱的、不同於扭曲力量的奇異能量波動,那波動帶着一種…古老而純正的墨香?
他循着那絲波動小心翼翼前行。秘道開始向上傾斜,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光亮和人聲?
周堯立刻屏住呼吸,隱匿身形,緩緩靠近。
光亮來自一個隱蔽的窺孔。他湊近看去,窺孔另一側似乎是一間書房?陳設典雅,書架上擺滿了古籍,案上筆墨紙硯齊全,牆壁上懸掛着幾幅意境高遠的山水畫作。
一個穿着常服、背影清瘦的中年人正背對着窺孔,伏案疾書。那微弱的純正墨香能量波動,正是從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忽然,書房門被推開,一個穿着內侍服飾的人匆匆走入,對那中年人低聲稟報:“…大人,煥章閣那邊出事了,劉待詔看管的那個新畫師跑了,還觸動了禁制,皇城司和‘影牙’的人都出動了,正在宮裏大肆搜查…”
那寫字的中年人手中筆一頓,並未回頭,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似乎早已知曉。
內侍繼續道:“…梁押班那邊似乎也很惱火,董公公被叫去問話了…還有,廢苑那邊好像也動了手,但似乎讓人跑了,還塌了一段老路…”
“知道了。”中年人終於開口,聲音平和,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讓他們搜。告訴下面的人,守好自己那一攤,不該碰的別碰,不該問的別問。”
“是。”內侍恭敬應聲,遲疑了一下,又道:“那…那個逃跑的畫師…”
“一只無意間飛入羅網的小雀兒罷了,翻不起大浪。自有該操心的人去操心。”中年人語氣依舊平淡,“倒是福寧宮那邊…‘那位’近日胃口越來越大了,送去的‘食料’要加倍的補上,免得驚擾了聖駕清修。”
“奴才明白,這就去催辦。”內侍躬身退下。
書房內重歸寂靜。那中年人放下筆,緩緩轉過身。
借着燈光,周堯看清了他的面容——面容清雅,三縷長須,眼神深邃平靜,赫然是當朝太師,權相蔡京!
周堯心中巨震!竟是蔡京!他口中的“那位”顯然就是指扭曲者!他不僅知情,甚至可能直接參與其中!所謂的“食料”,定然就是指那些被竊取靈韻的古畫!
蔡京踱步到牆邊,看着牆上懸掛的一幅山水畫,手指輕輕拂過畫面,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神色,低聲自語:“…飲鴆止渴,終非長久之計…然開弓已無回頭箭…”
就在這時,周堯腳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塊鬆動的石子。
聲音極其微弱,但在寂靜的秘道和書房中卻清晰可聞!
蔡京猛地轉頭,目光如電,精準地射向周堯藏身的窺孔方向!
“誰?!”他聲音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殺意。
周堯頭皮發麻,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身後書房中傳來機關啓動的輕微咔噠聲!蔡京這書房竟也有通往秘道的入口!
周堯沿着來路拼命狂奔,他能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正在快速逼近!並非扭曲者的詭異力量,而是蔡京身邊隱藏的高手!
前有未知,後有追兵!周堯心中涌起一股絕望。這皇宮地下,簡直就是龍潭虎穴!
就在他幾乎力竭之際,前方甬道忽然出現了三條岔路。左邊一條傳來熟悉的扭曲氣息和追兵的腳步聲(之前的殺手似乎繞路追來了);中間一條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處;右邊一條則隱約傳來流水的聲響和…一絲極微弱的、屬於李嵩的殘留氣息!
沒有時間猶豫!周堯一咬牙,沖向了右邊那條傳來水聲的岔路!
這條岔路向下傾斜,越來越潮溼,水聲越來越大。最終,他沖出了甬道口,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河水冰冷湍急,不知流向何方。
而就在河岸邊,他看到了一灘更爲明顯的血跡,以及地上用碎石勉強擺出的一個箭頭符號,指向暗河下遊!
是李嵩留下的!他還活着!他在下遊!
周堯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他回頭看了一眼,追兵的氣息正在快速接近。他不再猶豫,縱身躍入冰冷的暗河之中!
河水刺骨,湍急的水流立刻裹挾着他向下遊沖去。他奮力保持平衡,順着李嵩留下的指引方向漂去。
黑暗中不知漂了多久,前方隱約出現光亮。水流也變得平緩下來。他奮力遊向岸邊,爬上一處石灘,精疲力盡地癱倒在地。
這裏似乎是一處地下溶洞的盡頭,前方已無路可走。溶洞一側的石壁上,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裂縫,光亮正是從裂縫另一端傳來。
周堯掙扎着爬起,鑽過裂縫。
眼前景象讓他一愣。裂縫之後,並非想象中的荒郊野外,而是一間堆滿雜物的破舊柴房?柴房外,傳來熟悉的市井喧囂聲——叫賣聲、車馬聲、孩童嬉鬧聲…
他…他竟然從皇宮地下,直接逃出了皇城?!
周堯難以置信地推開柴房虛掩的門。門外是一條嘈雜、擁擠、充滿生活氣息的小巷!巷子盡頭,赫然是汴京城的標志——繁華的汴河大街!
他竟然真的逃出來了!靠着那條錯綜復雜的地下秘道和暗河!
他回頭看向那柴房和裂縫,心有餘悸。那條秘道,絕非尋常,恐怕牽扯着皇宮中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但現在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李嵩留下的血跡和記號指向下遊,但他被河水沖來此地,已偏離了方向。必須盡快找到李嵩!
他整理了一下溼透且沾滿泥污的衣衫,混入街上的人流。皇城方向的騷亂似乎並未波及到此地,百姓依舊過着日常的生活,渾然不知宮闕深處正在發生的詭異巨變。
周堯沿着汴河大街,向下遊方向疾走,同時全力感知着李嵩的氣息。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當他路過一座橫跨汴河支流的石橋時,懷中的毛筆突然再次輕微震動!這一次,不是預警,而是一種微弱的共鳴!
共鳴的來源,是橋墩下方,一個被陰影籠罩的廢棄碼頭!
周堯心中一動,快步走下河堤,來到那處廢棄碼頭。碼頭上堆放着一些破損的貨箱和廢棄物,空無一人。
但他懷中的毛筆震動得越發明顯。
他仔細搜尋,終於在一個破爛的草席下,發現了一個極其隱蔽的暗門。暗門虛掩着,下面似乎是一個小小的密室。
周堯深吸一口氣,推開暗門,側身鑽了進去。
密室狹小陰暗,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和藥草味。借着門縫透入的微光,他看到一個人影蜷縮在角落,渾身是血,氣息微弱,正是李嵩!
“李兄!”周堯撲了過去。
李嵩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是周堯,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 relief 的笑容:“…就知道…你小子命硬…死不了…”
“別說話!”周堯急忙檢查他的傷勢。李嵩身上有多處刀傷,最深的一處在腹部,雖然經過了簡單的包扎,但仍在滲血,更嚴重的是,他體內氣息紊亂,似乎還中了某種陰毒的咒術。
周堯立刻運轉“生勢”,將溫和的生機之力緩緩渡入李嵩體內,暫時穩住他的傷勢。
“…蔡京…蔡京也牽扯其中…”李嵩斷斷續續地說道,聲音微弱,“…宮裏的秘道…是前朝留下的…蔡京…梁師成…甚至更多人都知道…暗中都在用…那面鏡子…是‘窺天鏡’的碎片…能…能監視福寧宮…”
周堯心中駭然。果然如此!那秘道網絡盤根錯節,牽扯甚廣!而那古鏡竟是傳說中的“窺天鏡”碎片?據說此鏡能窺探天下事,早已失傳,沒想到碎片竟藏於宮中!
“…他們…他們在用竊取的靈韻…滋養‘畫聖’…”李嵩的話讓周堯如墜冰窟。
“畫聖?哪個畫聖?”周堯急問。
“…不是真人…是…是他們用邪術…集合古畫靈韻…和生魂…想要人造的一個…‘畫中聖靈’…或者說…‘畫魘之主’…就藏在福寧宮地下…”李嵩劇烈咳嗽起來,又咳出不少血沫,“…那幅《仙山樓閣圖》…只是幌子…是抽取力量…和控制皇帝的接口…真正的核心…是那個…正在被‘制造’出來的怪物…”
人造聖靈!畫魘之主!周堯聽得頭皮發麻!扭曲者的野心竟然如此龐大!他不僅要顛覆王朝,更要創造一個受他控制的、強大的畫中邪神!
“…必須…必須阻止他們…”李嵩抓住周堯的手,力道大得驚人,“…靈韻快要夠了…‘聖靈’即將蘇醒…一旦醒來…汴京…乃至天下…都將淪爲畫境…”
“如何阻止?”周堯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找到…找到《千裏江山圖》…”李嵩眼神開始渙散,聲音越來越低,“…它靈韻最足…是…是關鍵…他們不敢完全吸幹…一定…一定藏在某處…用它的力量…可以…可以幹擾甚至…逆轉…”
他的話未說完,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李兄!李兄!”周堯焦急地呼喚,拼命渡入“生勢”之力,但李嵩傷勢過重,又兼邪術侵體,已是氣若遊絲。
必須盡快救他!但去哪裏?醫館肯定不能去,皇城司和扭曲者的爪牙恐怕早已監視全城。
就在這時,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呵斥聲!
“搜!給我仔細搜!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那賊子受了重傷,肯定跑不遠!”是皇城司番子的聲音!
他們竟然搜到這裏來了!
周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李嵩,又看了一眼這無處可藏的密室。
絕境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