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袍,枯黃的蘆葦葉如同鋒利的刀刃,刮過周堯的臉頰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他顧不上疼痛,也顧不上身後越來越近的呼喝聲與火把光芒,只抱着那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在蘆葦蕩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拼命向前狂奔。
肺葉如同火燒,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氣。方才強行開辟臨時通道,幾乎抽幹了他本就未恢復的力量,神魂再次受創,此刻全憑一股意志力在支撐。
懷中的木盒異常沉重,並且在他奔跑中持續散發着一種奇特的、溫涼交織的波動,與周遭延福宮那令人窒息的扭曲力場隱隱對抗着,這或許也是他能相對容易沖出那片區域的原因之一。
但他能感覺到,不止一撥人馬正從不同方向圍堵而來!皇城司的番子、宮中的禁軍,甚至還有那股冰冷扭曲的意念,如同無形的羅網,正在迅速收攏!
前方已是延福宮的外牆,牆高且滑,絕非力竭之下可以攀越。唯一的生路,就是之前混入時留意到的一處排水暗渠!那暗渠通往宮外的汴河支流,雖肮髒狹窄,卻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他循着記憶,撲到一處被茂密水草遮掩的石壁前,奮力撥開雜草,果然看到一個黑黢黢的、散發着惡臭的洞口!
身後的追兵已近在咫尺,火把的光亮甚至能映亮他身後的蘆葦!
周堯毫不猶豫,一頭鑽入了那狹窄腥臭的暗渠之中!
冰冷污濁的渠水瞬間沒頂,惡臭幾乎令人窒息。渠洞狹窄,僅容一人匍匐通過。周堯屏住呼吸,拼命向前爬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出去!必須出去!
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就在他幾乎要窒息昏迷之際,前方終於出現了微弱的光亮和水流聲!
他奮力向前一沖,身體陡然一輕,隨即被湍急的河水裹挾着向下遊沖去!
他浮出水面,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氣,回頭望去,延福宮那巍峨的宮牆已被甩在身後。追兵並未從暗渠追出,顯然他們不屑或不敢鑽此污穢之地,而是繞向宮門方向追趕,這爲他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他不敢停留,順着水流向下遊漂了一段,確認暫時安全後,才掙扎着爬上岸邊。此處已是汴京外城的偏僻地帶,天色完全暗下,四周無人。
他癱倒在泥濘的河岸上,劇烈咳嗽着,吐出嗆入的污水,渾身冰冷,疲憊欲死。但懷中的木盒依舊被他緊緊抱着,仿佛抱着唯一的希望。
稍事喘息,他強撐着站起,必須盡快趕回張擇端的小院!李嵩還等着救命,米瞎子也只給了三天時間!
他避開大路,憑借記憶和微弱的感知,在昏暗的街巷中穿行。夜間的汴京依舊繁華,酒樓勾欄燈火通明,笙歌笑語不斷,但這表面的繁華卻讓歷經宮闈詭異的周堯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
終於,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張擇端那僻靜的小院外。他謹慎地觀察四周,確認沒有埋伏眼線,才輕輕叩響了門。
門幾乎立刻被拉開,露出張擇端焦急萬分的臉。看到渾身溼透、狼狽不堪、嘴角還帶着血跡的周堯,他嚇了一跳,連忙將周堯拉了進去。
“周先生!您可回來了!嚇死學生了!延福宮那邊剛才鬧出好大動靜,聽說有賊人闖入,皇城司全城戒嚴…”張擇端語無倫次,直到看見周堯懷中緊緊抱着的木盒,才稍稍鬆了口氣,“您…您得手了?”
周堯疲憊地點點頭,快步走進屋內。李嵩依舊昏迷,但臉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米瞎子的符印仍在起作用。
“快…快去請米真人…”周堯將木盒放在桌上,幾乎虛脫地坐下。
張擇端不敢怠慢,立刻飛奔而出。
周堯的目光落在那個紫檀木盒上。盒子古樸無華,嚴絲合縫,找不到任何開啓的機關。它散發出的那種溫涼交織、中正平和的能量波動,與延福宮那邪異的力場格格不入,更與扭曲者的力量截然相反。這到底是什麼?裏面裝的真是《千裏江山圖》?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爲何米瞎子非要此物?他與此盒,與延福宮的守護陣又是什麼關系?
無數疑問盤旋。
約莫半個時辰後,張擇端領着邋裏邋遢的米瞎子回來了。
米瞎子一進門,渾濁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桌上的木盒,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與…敬畏?他快步上前,幹枯的手指顫抖着撫摸着盒蓋,仿佛在撫摸一件失散多年的珍寶。
“果然…果然是它…”米瞎子喃喃自語。
“真人,東西已取來,請快救我朋友!”周堯催促道。
米瞎子這才仿佛回過神來,瞥了周堯一眼,嘿嘿一笑:“小子命挺硬,居然真讓你從那個烏龜殼裏把這東西掏出來了。不錯,不錯。”
他走到李嵩榻前,檢查了一下符印狀況,點了點頭:“還算及時。”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指在李嵩眉心那符印上一點一引,那符印便化作一道青煙,緩緩消散。李嵩悶哼一聲,眉頭舒展開來,呼吸變得更加悠長平穩,顯然已脫離危險。
周堯見狀,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小子,答應你的事,老道我做到了。”米瞎子轉身,再次看向那木盒,眼神變得灼熱,“現在,這東西歸我了。”
“且慢!”周堯擋在木盒前,目光銳利,“真人,此盒究竟是什麼?您爲何非要得到它?它與宮中之亂又有何關系?”
米瞎子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堯,似乎在權衡什麼。半晌,他才哼了一聲:“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這小子也已深陷局中,難以脫身了。”
他壓低聲音,語氣帶着一種罕見的嚴肅:“此盒名爲‘封靈匣’,並非凡物,而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件法器,專門用於封存蘊含有強大靈性或願力的物品,防止其力量外泄或被邪祟竊取。”
他指着盒蓋上一處極其細微的、幾乎與木紋融爲一體的刻痕:“看這裏,這是‘軒轅鎖’,非特定之法或血脈之力無法開啓。強行開啓,只會導致匣內之物盡毀。”
周堯心中一動:“那這裏面…”
“這裏面封存的,並非《千裏江山圖》全卷,”米瞎子語出驚人,“而是《千裏江山圖》的‘畫膽’與‘畫魂’!”
“畫膽?畫魂?”周堯愕然。
“沒錯。”米瞎子神色凝重,“王希孟那小子乃百年難遇的畫道奇才,作此畫時傾注了全部心血與對家國山河的至誠之願,竟無意間使此畫誕生了微弱的‘靈性核心’,可稱之爲‘畫膽’,而畫中蘊含的萬裏江山的磅礴氣運與生機,便是其‘畫魂’。”
“蔡京、梁師成背後的那個怪物,雖能竊取古畫靈韻,卻無法輕易吞噬這已生靈性的‘畫膽’和匯聚了江山氣運的‘畫魂’,反而可能遭到反噬。故他們只能將其強行剝離,封入這‘封靈匣’中,藏於守護陣最強的疊翠閣,既隔絕其氣息,又試圖借助陣法慢慢磨滅其靈性,再行吸收。”
周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千裏江山圖》並非完全靈韻盡失,其最核心最精華的部分被保存了下來!
“那真人您要此物是…”
“救不了汴京,至少得給華夏山河留點念想!”米瞎子嘆了口氣,眼神復雜,“這畫魂畫膽若被那怪物徹底吞噬,後果不堪設想。老道我雖是個滾刀肉,卻也知有些東西,比命重要。”
他看向周堯:“小子,你既能觸動時空之筆,可見也是身負緣法之人。老道我取走此匣,並非私心,而是要將其送往一處安全之地,以免落入奸邪之手。此事關乎重大,你知道的越少,對你越好。”
周堯沉默了片刻,緩緩讓開了身子。他從米瞎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不同於虛僞權臣的真摯與決絕。或許,這真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
米瞎子鄭重地抱起封靈匣,仔細用破布包裹好,揣入懷中。
“小子,汴京已成是非之地,漩渦中心,遲早有天崩地裂之日。帶上你朋友,能走就盡早走吧。”米瞎子留下這句話,便晃晃悠悠地出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周堯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封靈匣被帶走,《千裏江山圖》的核心保全了,但眼前的危機並未解除。扭曲者依舊在福寧宮地下制造那可怕的“畫魘之主”,皇帝依舊被操控,汴京的時空依舊在持續崩壞。
李嵩雖然脫險,但依舊虛弱,需要時間恢復。下一步該怎麼辦?直接硬闖福寧宮無疑是送死。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床榻上的李嵩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
“周…周堯…”李嵩的聲音極其虛弱。
“李兄!你醒了!”周堯大喜,連忙上前。
“…盒…盒子…”李嵩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急切地問道。
周堯將米瞎子取走封靈匣之事簡單說了一遍。
李嵩聽完,沉默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米真人…做得對…那等神物…非我等眼下所能掌控…懷璧其罪…”
他掙扎着想坐起來,周堯連忙扶住他。
“…我們必須…必須盡快找到…阻止‘畫聖’蘇醒的方法…”李嵩喘着氣,眼神卻異常堅定,“…福寧宮地下…必有…必有控制核心…或是…或是逆轉儀式的關鍵…”
“可是你的傷…” “…無妨…還死不了…”李嵩咬牙道,“…時間不多了…我感覺…那邊的‘吸力’越來越強…靈韻快要…夠了…”
他忽然抓住周堯的手:“…還有一個地方…或許…有線索…” “哪裏?” “…大相國寺…藏經閣…”李嵩斷斷續續道,“…寺中…有前朝留下的…一些關於…陣法與…異術的孤本…或許記載了…類似邪陣的…破解之道…或…或弱點…”
大相國寺?作爲汴京香火最盛的皇家寺院,確實可能收藏有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典。
“好!我去!”周堯立刻道,“李兄你安心在此養傷,我這就去大相國寺探一探!”
“…小心…”李嵩疲憊地閉上眼,“寺中…未必…平靜…”
周堯爲李嵩蓋好被子,對張擇端鄭重道:“張兄,李兄還需你多加照料。我再去探一探大相國寺便回。”
張擇端雖然害怕,卻仍點頭:“周先生放心,一切小心!”
夜色已深,但大相國寺作爲著名寺院,仍有夜香客和值守的僧人。周堯再次易容,扮作一個尋常書生,趁着夜色前往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果然氣勢恢宏,殿宇巍峨,即便在夜間也燈火通明,梵唱隱隱。然而,周堯一踏入寺門範圍,便感到一絲異樣。
寺中的香火氣之下,似乎同樣彌漫着那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異香!雖然極其微弱,卻被周堯敏銳地捕捉到了!扭曲者的力量,竟然也已經滲透到了這佛門清淨地?
他心中警鈴大作,更加小心地隱匿氣息,避開主要殿宇,向着後院的藏經閣摸去。
藏經閣位於寺院深處,此時閣門緊閉,只有兩個小沙彌在門外打盹值守。
周堯繞到閣後,尋了一處陰影,再次施展身法,悄無聲息地攀上二層窗口,撬窗而入。
閣內充斥着經卷特有的陳舊紙張和墨香氣息。書架林立,卷帙浩繁。要在如此多的典籍中找到可能存在的、關於邪陣的記載,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閉上眼,默默運轉“流勢”,嚐試感知那些蘊含特殊能量波動的典籍。
很快,他感應到在閣樓最深處的一個角落裏,有幾卷單獨放置的、用黃綾包裹的古老卷軸,散發出不同於佛經的、晦澀的能量波動。
他悄步過去,解開黃綾。那是幾卷材質特殊的皮紙,上面用古老的篆文和圖形記載着一些陣法秘術,其中赫然就有與“竊畫奪靈”、“聚魂造生”類似的邪惡陣法!
正當他全神貫注翻閱時,閣樓下方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極輕,卻帶着一種詭異的韻律,絕非普通僧人!
周堯立刻吹熄手中的小火折,屏息隱匿於書架陰影之中。
藏經閣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周堯看清了來人的側臉——竟然是一個他絕沒想到會在此地見到的人!
那人身形高瘦,穿着尋常的文士衫,面容清癯,眼神在黑暗中閃爍着一種與其身份極不相符的、狂熱而貪婪的光芒!
赫然是當朝太師,蔡京!
他深夜秘密前來大相國寺藏經閣,所欲何爲?!
只見蔡京對這裏似乎頗爲熟悉,徑直走向周堯方才所在的角落。當他發現那幾卷黃綾古卷已被動過時,身形猛地一滯!
“誰?!”他壓低聲音厲喝道,猛地轉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着黑暗的藏經閣!
周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