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王嫂子正在往灶膛裏添柴火的手一頓，滿是黑灰的臉上寫滿了錯愕。
她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做的飯是豬食！”王小虎理直氣壯地重復了一遍，小胖臉上滿是認真，“陸家嫂子做的肉包子，皮薄餡大，咬一口還流油！那才叫人吃的東西！你這個，我不吃！”
王嫂子只覺得一股火氣“噌”地一下從腳底板竄到了天靈蓋。
她辛辛苦苦拉扯這個兒子，平時有點好吃的都緊着他，今天竟然被他嫌棄做的飯是豬食？還是因爲那個新來的傻子？
“你個小兔崽子，反了你了！”王嫂子抄起灶台邊的雞毛撣子，追着王小虎就要打，“我讓你豬食！我讓你吃肉包子！那個傻子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
院子裏頓時雞飛狗跳。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蘇紅霞，正在廚房裏慢悠悠地處理着食材。
她聽着隔壁傳來的打罵聲和孩子的哭嚎聲，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這只是個開始。想要在這個大院裏站穩腳跟，光靠陸淮州的庇護是不夠的，她得有自己的“武器”。而美食，就是她最鋒利的武器。
傍晚，陸淮州回來了。
不是小張開車送的，而是他自己一個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異常艱難地從大院門口挪回來的。
蘇紅霞正在院子裏收衣服，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裏咯噔一下。
他的臉色很差，比任何時候都要差。那張一向冷峻的臉上，此刻覆蓋着一層灰敗之色。
每走一步，他拄着拐杖的手臂都在輕微顫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你回來了。”蘇紅霞走上前，很自然地想去扶他。
“別碰我。”陸淮州的聲音沙啞又冰冷，側身避開了她的手。
他沒有回屋，而是走到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將那條受傷的左腿伸直，眼睛失神地望着遠處的天空，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蘇紅霞沒有再堅持，她默默地把衣服收好，轉身進了廚房。
她知道，肯定是復查的結果不理想。
從她第一次見到陸淮州，指出他“經脈淤阻”時，她就用國宴大廚附帶的中醫食療知識判斷出，他的腿傷很重，拖得太久，常規的西醫治療恐怕很難讓他完全康復。
廚房裏，她從櫥櫃裏拿出昨天買的那一小塊牛骨。這是她特意留下的。
她將牛骨焯水，撇去浮沫，然後放入砂鍋，加入了她從山坡上挖來的幾味不起眼的草藥——續斷、杜仲，還有一點野姜。
這些都是活血化瘀、強筋健骨的好東西。
小火慢燉，濃鬱的骨湯香氣漸漸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蘇紅霞做好晚飯，一鍋噴香的牛骨湯，一盤清炒白菜，還有白面饅頭。
她把飯菜端到院子裏的石桌上，輕聲說：“吃飯了。”
陸淮州像是沒聽見，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蘇紅霞也不催他，自己盛了一碗湯，一碗飯，坐在他對面，安安靜靜地吃了起來。
夜色漸濃，院子裏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她吃飯時輕微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陸淮州終於動了。
他轉過頭，看着桌上幾乎沒怎麼動的飯菜，和已經見底的砂鍋，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嘲：“你不怕我，不怕我這個瘸子以後會拖累你？”
今天在醫院，軍醫的話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陸團長，你的腿部肌肉萎縮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嚴重，神經反應也很遲鈍。恢復情況非常不樂觀。”
“我們盡力了。後續……你可能要做好長期坐輪椅，甚至提前退役的準備。”
退役。
這兩個字，對他來說，比死亡還可怕。
他從十五歲參軍，把整個青春和熱血都獻給了部隊。
如果不能再穿上那身軍裝，他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蘇公社的那個傻大姐，被父母二百塊錢賣給他，圖的是他的津貼，圖的是他軍官的身份。
可如果他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瘸子，她會怎麼做？像她那對貪婪的父母一樣，立刻拋棄他？
“瘸子？”蘇紅霞咽下最後一口饅頭，抬起頭，很認真地看着他，“你不是瘸子，你是英雄。火車上的人都這麼說。”
她的眼神清澈又幹淨，不帶一絲一毫的同情或者憐憫，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陸淮州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而且，”蘇紅霞指了指他的腿，“李赤腳說了，你這個腿，要多按按，用藥泡泡，血氣通了，就能好起來。”
她又開始提那個不知所謂的“李赤腳”。
陸淮州本想斥責她胡說八道，但看着她那張認真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或許，和一個傻子說說話，能讓他心裏不那麼堵。
“吃飯吧，湯都要涼了。”蘇紅霞說着，給他盛了一大碗牛骨湯。
湯色奶白，上面飄着幾點翠綠的蔥花，濃香撲鼻。陸淮州沉默地接過來，喝了一口。
溫熱的湯汁滑入喉嚨，醇厚的鮮香瞬間驅散了心頭的一些寒意。
他不知道這裏面放了什麼，只覺得一股暖流順着食道一路向下，在胃裏散開，渾身都舒坦了起來。
他一口氣喝完了整碗湯，蘇紅霞又給他添了一碗。
一頓飯，在沉默中吃完。蘇紅霞收拾碗筷的時候，陸淮州開口了，聲音依舊沙啞：“謝謝。”
“不客氣，你是我男人，我給你做飯是應該的。”蘇紅霞說得理直氣壯。
陸淮州被她這句“你是我男人”噎了一下，耳根又開始發燙。
晚上，洗漱過後，兩人依舊是一人睡裏側，一人睡外側。
陸淮州毫無睡意，軍醫的話和自己黯淡的前途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就在他輾轉反側的時候，身邊的蘇紅霞忽然翻了個身，面對着他。
“陸淮州，”她在黑暗中輕聲說，“我給你捏捏腿吧。”
不等陸淮州反應，她已經坐了起來，掀開蓋在他腿上的薄被，溫熱的手掌覆上了他冰涼的左腿。
“你幹什麼！”陸淮州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想要縮回腿。
“別動。”蘇紅霞的語氣帶着不容置喙的堅決，手上加了點力氣，按住了他，“李赤腳說了，你這裏，”她的手指準確地按在了他膝蓋下方的一個穴位上，“叫足三裏，多按按，對腿好。”
她的手指纖細，但力道卻不小，按壓的地方傳來一陣酸脹感。
陸淮州放棄了掙扎。或許……就讓她試試吧，死馬當活馬醫。
蘇紅霞的手很暖，隔着一層薄薄的褲子，那股暖意仿佛能滲透皮膚，一直傳到骨頭裏。
她的手法很奇怪，不像是一般的揉捏，而是用手指或掌根，在特定的位置進行按壓、推拿。
漸漸地，陸淮州感覺到，自己那條幾乎已經麻木的左腿，竟然開始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一股細微的暖流，從蘇紅霞按壓的地方開始，像一條小蛇，緩緩地在他淤塞的經脈中遊走。
所過之處，原本冰冷僵硬的肌肉，似乎也變得柔軟了一些。
這……這是怎麼回事？
陸淮州震驚地看着在黑暗中認真爲他捏腿的女人。
她真的只是從村裏的赤腳醫生那裏聽來的？
這手法，分明比軍區醫院那些理療科的醫生還要專業！
蘇紅霞當然不會告訴他，這套推拿手法，是她前世爲了研究食療，特意跟一位國寶級的中醫大師學的，配合她的食補，對活血化瘀、疏通經絡有奇效。
隨着時間的推移，那股暖流越來越明顯，匯聚在一起，開始沖擊他腿部最核心的幾處堵塞。
一陣強烈的酸麻脹痛感襲來！
“嗯……”
陸淮州猝不及防，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聲音裏帶着一絲痛苦，又夾雜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舒爽。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和腳步聲。
“老陸，睡了沒？哥幾個來看看你！”一個洪亮的聲音由遠及近。
緊接着，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老陸，聽說你今天去復查了，怎麼……”
來人是陸淮州的副團長兼好兄弟，張遠。
他話說到一半，就愣在了門口，眼睛瞪得溜圓，看着眼前的一幕，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昏暗的房間裏，陸淮州半躺在床上，衣衫有些凌亂，臉上帶着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嘴裏還發着奇怪的聲音。
而他那個新娶的“傻”媳婦，正跨坐在他的身上，雙手還在他身上……不停地動作着。
這……這是什麼情況？！大白天的，他們……
張遠腦子裏“轟”的一聲，瞬間想歪了十萬八千裏。
他身後的幾個戰友也探頭探腦地看到了這一幕，一個個都露出了震驚又曖昧的表情。
“那個……我們……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張遠結結巴巴地開口，臉漲得通紅，“你們……繼續，繼續……”
說着，他就要拉着身後的人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