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工廠鐵鏽的味道砸在臉上,短暫的逃出生天的喜悅被夜空那疾速逼近的死神紅點徹底碾碎。
“天罰”協議!它們根本沒給我們三十分鍾!
那幾架造型詭異的飛行器如同暗夜的蝙蝠,無聲地撕裂雨幕,以一種違反空氣動力學的姿態懸浮在工廠上空,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它們底部打開,降下繩索,一個個穿着比“清道夫”更加厚重、裝甲覆蓋全身、武器系統泛着幽藍光芒的身影快速索降而下!動作整齊劃一,冰冷高效,如同真正的殺戮機器。
“找掩護!”趙雷的怒吼被淹沒在驟然響起的尖銳破空聲中!
咻咻咻——!
不是子彈,而是某種高頻能量脈沖!我們剛才所在的地面瞬間被灼燒出一個個冒煙的小坑!車間殘破的牆壁和機器被輕易撕裂!
我們連滾帶爬地撲向最近的掩體——一台巨大的、鏽蝕的沖壓機床後面。能量脈沖追着我們的腳步,在金屬機床上炸開一連串的火花和凹坑,震耳欲聾!
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武力!這根本不是抓捕,是清除!
“分開跑!不能讓他們一鍋端了!”李麗在爆炸聲中尖叫道,她的觀察力在極度危險下依舊敏銳,“我和蘇婉引開左邊!趙雷,陳默,你們帶教授從右邊那個原料口出去!”
沒有時間爭論!我和趙雷架起幾乎無法行走的周教授,撞開車間另一側一個半塌的原料輸送口,滾了出去。外面是堆滿廢棄集裝箱和垃圾的廠區後院。
身後,能量武器的嘶鳴和廠房結構崩塌的聲音不絕於耳,李麗和蘇婉顯然正在用生命爲我們爭取時間!
雨水讓地面泥濘不堪。我們拖着周教授,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垃圾堆裏狂奔。趙雷一邊跑,一邊試圖用幾乎耗盡的聲波震蕩器向後方胡亂發射,幹擾追擊者的瞄準。
“去……地下……”周教授在我和趙雷的攙扶下,氣若遊絲,手指顫抖地指向廠區邊緣一個巨大的、仿佛通往地下的排污管道口,“那裏……管網復雜……能躲……”
那是唯一的生路!
我們拼命沖向那個直徑近兩米的、散發着惡臭的管道口。身後,一個“天罰”士兵已經追近,舉起了手中的脈沖武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一聲沉悶的、不同於能量武器的巨響從側上方傳來!
那個舉槍的“天罰”士兵頭盔猛地一歪,整個人向側面踉蹌了一步,射擊打偏,能量束將我們旁邊的垃圾堆炸得粉碎!
有人幫忙?!
沒時間思考!我們抓住這寶貴的半秒間隙,猛地鑽進了那漆黑惡臭的排污管道!
身後傳來激烈的交火聲!能量武器的嘶鳴和那種沉悶的射擊聲混雜在一起,似乎追擊我們的“天罰”士兵被突然出現的第三方力量纏住了!
我們不敢回頭,在粘稠滑膩的管道裏拼命向前爬,直到徹底聽不到上面的聲音,只有我們自己劇烈的喘息和污水流動的嗚咽。
精疲力盡地癱倒在管道深處一處相對幹燥的平台,我們三人幾乎成了泥人,渾身散發着難以言喻的惡臭。趙雷的舊傷再次崩裂,鮮血混着泥水染紅了衣服。周教授面如白紙,呼吸微弱。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剛才的亡命奔逃幾乎抽幹了所有力氣。
“剛……剛才……是誰?”趙雷喘着粗氣問。
我搖搖頭,心髒仍在狂跳。那沉悶的射擊聲……是實彈武器?在這個能量武器爲主的敵人面前,顯得如此原始,卻又如此有效。是誰會幫我們?而且有能力暫時攔住“天罰”?
“是‘渡鴉’……的人?”我猜測着,想起“零號避難所”裏那些裝備。
“……不像……”周教授虛弱地搖頭,“那種火力……更像是……‘遺棄者’……”
“遺棄者?”
“……早期‘搖籃’計劃的……失敗作品……或者……主動脫離的‘瑕疵者’……組成的鬆散團體……”周教授斷斷續續地解釋,“他們……像老鼠一樣……活在城市的縫隙裏……躲避‘清道夫’……也反抗‘永恒紀元’……但……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渡鴉’……”
還有這樣一股勢力?城市的陰影裏,到底隱藏着多少掙扎求生的力量?
短暫的休息後,我們必須繼續移動。“天罰”部隊絕不會善罷甘休,管道口也不再安全。
我們在迷宮般的下水道系統裏艱難前行,依靠周教授零星的方向感和我那模糊的情緒感知躲避着危險。幾次差點與巡邏的“清道夫”小隊撞上,都僥幸提前躲開。
幾個小時後,我們找到了一個廢棄的地下泵站暫時藏身。趙雷的傷勢必須處理,我們的體力也到了極限。
就在我們簡單處理傷口,分食最後一點壓縮口糧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泵站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有規律的敲擊聲。像是某種密碼。
我們瞬間緊張起來,握緊了手中簡陋的“武器”。
敲擊聲持續着,帶着一種奇怪的節奏。
周教授側耳聽着,渾濁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絲微光。“……是……‘遺棄者’的接觸信號……”他示意我們不要攻擊。
過了一會兒,一個瘦小的、裹在破爛油布裏的身影,從黑暗的管道裏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他臉上塗滿了污泥,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和警惕。他手裏拿着一把改裝過的、看起來很有年頭的步槍,槍口對着我們。
他用一種嘶啞難聽的聲音,說了幾個破碎的音節。
周教授艱難地回應了幾個類似的音節,像是在對口令。
那個“遺棄者”打量了我們一番,特別是看到我脖子上還掛着的、那枚已經黯淡無光的吊墜時,眼神波動了一下。他猶豫了片刻,然後招了招手,示意我們跟他走。
我們對視一眼,別無選擇,只能跟上。
他在復雜的管網中穿梭,速度極快,對這裏極其熟悉。七拐八繞之後,他推開一處僞裝成磚牆的暗門。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廢棄地鐵隧道、防空洞和管道拼接而成的、燈火通明的……地下城鎮?
這裏空間巨大,頭頂是粗獷的鋼結構,掛着簡陋但足夠照明的水電線路。兩側是由集裝箱、廢棄車廂、甚至防空洞改造而成的簡陋居所。空氣中彌漫着食物、機油、汗水和某種草藥的混合氣味。許多人影在其中活動,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帶菜色,身上帶着明顯的改造痕跡或陳舊傷疤,眼神和周教授一樣,混合着麻木、警惕以及一絲不甘熄滅的野性。
這裏就是“遺棄者”的據點之一。
我們的到來引起了騷動。無數道目光落在我們身上,充滿審視、好奇,還有毫不掩飾的敵意。
帶路的“遺棄者”和一個像是頭領的人低聲交談着。那頭領是個獨眼龍,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一只手臂是粗糙的金屬義肢。他聽完匯報,目光銳利地掃過我們,最後定格在我胸前的吊墜上。
他大步走過來,毫不客氣地一把扯下吊墜,放在獨眼前仔細查看。
“這玩意兒……你從哪兒弄來的?”他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
“……一個……朋友給的。”我謹慎地回答。
“朋友?”獨眼龍嗤笑一聲,眼神變得復雜,“哼……是‘渡鴉’那小子的東西。看來你們就是他最近在找的那幾個‘寶貝疙瘩’?”
他知道“渡鴉”!而且似乎很熟悉?
“你認識‘渡鴉’?”李麗忍不住問。
“認識?哼。”獨眼龍把吊墜扔還給我,語氣不善,“那個自以爲是的理想主義者,以爲靠着幾台電腦和偷來的數據就能推翻‘永恒紀元’?天真!他根本不知道‘源編碼’背後到底是什麼!”
他指了指周圍:“我們這些人,才是真正和那鬼東西鬥爭過的!我們付出的代價,他根本想象不到!”
“首領,‘天罰’出動了。”一個負責警戒的遺棄者跑過來報告,“正在大規模掃描地下管網,朝着我們這個象限來了。”
獨眼龍臉色一沉,獨眼中凶光畢露:“媽的,肯定是追着你們來的!真會惹麻煩!”
他來回踱步,然後猛地停下,盯着我們:“‘渡鴉’失聯前,最後一條加密信息是給我們幾個老大發的,說如果遇到持有這吊墜的人,盡量提供幫助,說你們可能是‘變數’。”他啐了一口,“老子最討厭欠人情!”
他揮了揮金屬義肢:“算你們運氣好!跟我來!”
他帶着我們穿過聚居點,來到一個防守更加嚴密區域,這裏像是一個簡陋的車間,堆滿了各種改裝武器、設備,甚至還有幾台看起來能用的終端。
“我們的人剛才截獲了一點‘天罰’部隊的加密通訊碎片。”一個技術人員報告道,“他們提到了‘淨化’和‘回收樣本’,優先級最高的是……”他看了一眼我和周教授,“……‘密鑰載體’和‘叛逃管理員’。”
目標果然是我們!
“還有……”技術人員補充道,臉色凝重,“通訊裏多次提到了一個詞……‘母體’。”
母體?那是什麼?
周教授聽到這個詞,身體猛地一顫,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懼,甚至超過面對“源編碼”發生器時。
“……‘母體’……”他聲音發抖,“‘源編碼’的源頭……所有痛苦的根源……它不在‘巢穴’……它一直……在更深的地方……沉睡……”
“沉睡?”獨眼龍皺眉,“媽的,難道最近的動靜把它吵醒了?”
就在這時,整個地下據點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不是爆炸,更像是一種……深沉的、來自地底深處的脈搏跳動!一種低沉到幾乎聽不見、卻能讓五髒六腑都跟着共振的嗡鳴聲從腳下傳來!
所有燈光瘋狂閃爍!
據點裏的人們驚慌失措,孩子們發出哭喊。
“怎麼回事?!”獨眼龍大吼。
“未知震源!深度……深度無法探測!能量級別……超高!”技術人員看着屏幕上亂跳的數據,臉色慘白。
周教授癱倒在地,雙手抱頭,發出痛苦的呻吟:“……醒了……它被驚醒了……‘鑰匙’的波動……還有‘雛鳥’的崩潰……把它吵醒了……”
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強,那低沉的嗡鳴仿佛某種古老巨獸的蘇醒的呼吸。
獨眼龍臉色鐵青,猛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周教授,最後咬牙道:“不能再待在這裏了!‘母體’蘇醒,整個地下都不再安全!所有人!啓動‘方舟’協議!準備撤離!”
他一把抓住我,獨眼死死盯着我:“小子,‘渡鴉’說你是‘變數’!我不管你是不是,現在,你想活命,就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巢穴’的邊緣。”獨眼龍語出驚人,“只有那裏,因爲靠近‘母體’,反而有最強的屏蔽和獨立能源系統!或許能躲過第一波沖擊!而且……”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瘋狂。
“……或許能在那裏,找到徹底幹掉這鬼東西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