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的晨光剛漫過巷口,陳陽就背着半袋新收的紅薯種,推開了後院的門。凍土剛化,空氣裏帶着泥土的溼潤氣息,他蹲下身,指尖拂過翻鬆的土地 —— 這是昨天和陳風、流民們一起翻的,特意留了最肥沃的一塊,用來種今年的紅薯。後腰舊傷被冷風扯得發緊,那是去年他還嗜賭時,跟人打架留下的疤。
“小心些,別抻着腰。” 陸靜嘉端着木盆從廚房出來,裏面盛着摻了泉眼水的種子浸液。見陳陽彎腰時衣角掀起,露出後腰那塊猙獰的疤,她指尖微微發顫 —— 從前他醉酒回家,總把在外受的氣撒在她身上,這塊疤,也是那時她拼命推搡他,被他撞在桌角留下的。可如今,他眼底沒了往日的戾氣,只剩對莊稼的上心,她聲音軟下來:“昨天翻地累着了吧?我煮了小米粥,當家的,先喝碗再幹活。”
“當家的” 三個字,她說得輕,卻像羽毛撓在陳陽心上。他直起身,看到她鬢邊沾着的碎發,伸手替她拂開 —— 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臉頰,兩人都愣了愣。陸靜嘉的耳尖瞬間泛紅,連忙把木盆遞過去,轉身往回走:“我去把粥端來,你先浸種子。” 她背對着他,手還在微微抖 —— 這雙手,從前總被他打得青紫,如今卻能被他溫柔地拂過碎發,這樣的轉變,她曾不敢奢望。
陳陽看着她倉促的背影,指尖還留着她臉頰的溫軟觸感,嘴角不自覺上揚。他把紅薯種倒進浸液裏,看着種子在清凌凌的水裏浮起,想起昨夜她爲自己縫補舊衣裳時的模樣 —— 油燈下,她的指尖捏着針線,偶爾抬頭看他,眼神裏的溫柔像浸了泉眼水的糖,悄悄化在心裏。他輕聲罵了句自己:“前身真是瞎了眼,讓她受那麼多苦。”
“哥,雪茹姐姐說要跟我們一起播種!” 陳風扛着鋤頭跑進來,身後跟着抱着竹籃的陸雪茹。17 歲的姑娘穿着姐姐改的舊布衫,懷裏的竹籃裝着小白菜苗,小黃搖着尾巴跟在後面,嘴裏叼着塊紅薯幹。
陸雪茹看到陳陽,腳步頓了頓。從前她最怕這個姐夫 —— 他醉酒時會摔東西,會對姐姐大吼,她總躲在門後不敢出來。可現在,他會幫姐姐幹活,會給她買紅薯幹,會護着流民裏的小孩,連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溫和。她低頭攏了攏竹籃的布巾,把悄悄藏在裏面的、給陳陽擦汗的粗布帕子往深處塞了塞。
陸靜嘉端着粥出來時,正好看到陳陽望着浸種的木盆出神,陽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剛好覆在她腳邊。她把粥碗遞到他手裏,輕聲說:“粥還熱着,先墊墊肚子,播種不急。”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他下意識握住,兩人對視一眼,都想起從前的日子,又飛快移開目光,只剩粥碗裏的熱氣嫋嫋上升。
陳陽接過碗,喝了一口,小米的醇香混着泉眼水的清甜,暖得胃裏發沉。他看向陸靜嘉,發現她手裏還拿着塊粗布,是之前縫棉襖剩下的,正疊得整整齊齊:“這布留着做什麼?”
“給你做個護腰,” 陸靜嘉低頭疊着布,聲音輕得像風,“你總彎腰幹活,舊傷別再犯了。” 她想起去年他腰傷發作,還是她端着草藥水,被他一把打翻,罵她 “多管閒事”。如今他會乖乖等着她做護腰,會跟她說 “謝謝”,這樣的轉變,讓她眼眶發溼。
陳風在旁邊翻地,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倒是陸雪茹看得分明。她蹲在地上假裝整理菜苗,眼角的餘光卻跟着陳陽轉 —— 他幫姐姐捏碎土塊時,動作很輕;他接過護腰時,會對姐姐笑;連他擦汗時,用的還是姐姐上次給他縫的帕子。她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點酸,又有點甜,連忙低下頭,用指甲摳着竹籃的邊緣。
播種的活計在細碎的笑語裏展開。陳陽負責挖坑,陸靜嘉跟在後面放種,指尖偶爾會碰到一起,兩人都會頓一下,又飛快地移開,只留下泥土上散落的紅薯種,像撒了一地的星子。黑子守在院門口,防止小孩闖進來踩壞菜苗;小黃則幫着叼種子袋,偶爾湊到陸靜嘉腳邊,蹭蹭她的褲腿要吃的。
“這裏的土要再鬆些,不然種子發不了芽。” 陳陽看到陸靜嘉面前的土塊沒敲碎,伸手拿過她手裏的鋤頭,彎腰幫她把土塊捻開。他的肩膀離她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泥土氣息,混着淡淡的陽光味,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手裏的種子差點掉在地上。
陸雪茹在不遠處種菜苗,看到這一幕,手裏的菜苗差點捏斷。她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姐夫還在賭場裏鬼混,姐姐一個人在院裏翻地,累得直哭,她只能偷偷幫姐姐遞水。現在,姐夫會幫姐姐幹活,會護着姐姐,姐姐的臉上也有了笑。她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得眼睛有點發澀,連忙把菜苗放進坑裏,用土埋好。
陳陽察覺到陸靜嘉的緊張,抬頭看她,正好對上她慌亂的眼神,像受驚的小鹿。他放緩語氣,把鋤頭遞回去:“慢慢來,不急,我陪着你。” 他想起從前她也是這樣怕他,卻只能硬着頭皮跟他說話,心裏一陣愧疚,“靜嘉,以前…… 讓你受太多苦了。”
陸靜嘉接過鋤頭,指尖碰到他的指腹,連忙低下頭,假裝專心敲土塊,耳朵卻紅得能滴出血來。她小聲說:“都過去了,現在這樣,就很好。”
忙到正午,種子終於種完了。陳陽直起身,揉了揉後腰,陸靜嘉立刻走過來,把早就做好的粗布護腰遞給他:“先系上試試,要是鬆了我再改。” 她幫他系護腰時,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後腰,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她的手頓了頓,輕聲問:“舊傷還疼嗎?”
“早不疼了,” 陳陽轉過身,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裏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有你做的護腰,更不疼了。” 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陸雪茹站在旁邊,手裏還拿着沒種完的菜苗,看到兩人相握的手,心裏像被針扎了一下。她連忙轉過身,對陳風說:“小風,我們去把剩下的菜苗種完吧,不然太陽該大了。” 她的聲音有點發顫,陳風沒聽出來,倒是小黃湊過來,蹭了蹭她的腿,像是在安慰她。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廚房,陸靜嘉在灶台邊盛紅薯湯,陳陽靠在門框上看着她。她系着粗布圍裙,動作麻利地盛出兩碗湯,轉身時差點撞到他,陳陽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穩穩地把她護在懷裏。
“小心些。”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着溫熱的氣息,陸靜嘉的後背貼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她僵在原地,手裏的湯碗晃了晃,灑出幾滴在他的手背上。
“對不起,我幫你擦。” 她慌忙要找布巾,陳陽卻握住她的手,把她手裏的湯碗放在旁邊的灶台上,輕聲說:“沒事,不燙。”
陸雪茹端着空竹籃走進來,看到這一幕,腳步頓在門口。陽光透過窗戶,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生了根的藤。她悄悄退出去,靠在院牆上,手裏攥着那塊沒送出去的擦汗帕子。她想起從前姐夫對姐姐的不好,想起現在姐夫對姐姐的溫柔,想起自己每次看到姐夫時的心跳加速,心裏又慌又亂 —— 她怎麼能喜歡上自己的姐夫?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他護着家、護着姐姐和她,她就忍不住心動。
“雪茹姐姐,你怎麼了?” 陳風跑過來,看到她臉色不好,關切地問,“是不是累着了?”
“沒事,” 陸雪茹勉強笑了笑,把帕子塞進懷裏,“就是有點曬,我們去樹蔭下歇會兒吧。”
傍晚,陳陽從鎮上賣紅薯回來,剛走進巷口,就看到陸靜嘉站在院門口等他。夕陽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手裏拿着件新縫的粗布衫,看到他回來,快步迎上去:“今天風大,怎麼回來這麼晚?我給你縫了件新衣裳,試試合不合身。”
陳陽接過衣裳,布料是她攢了很久的錢買的,比舊衣裳軟和許多。他走進屋裏,當着她的面換上,衣裳不大不小,剛好合身。陸靜嘉看着他,眼神裏滿是歡喜,又帶着幾分羞澀:“要是短了,我再接些布。”
“很合身,” 陳陽走近她,看到她眼底的笑意,伸手握住她的手,“謝謝你,靜嘉。”
陸雪茹端着剛煮好的紅薯幹走進來,看到兩人相握的手,把盤子往桌上一放,輕聲說:“姐姐,姐夫,紅薯幹煮好了,你們嚐嚐。” 她的聲音有點低,轉身要走,陳陽叫住她:“雪茹,今天辛苦你了,一起吃點吧。”
陸雪茹停下腳步,背對着他們,小聲說:“不了,我去看看小風,他說要跟我學編草繩。” 她快步走出屋,眼淚差點掉下來 —— 她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心思,姐姐那麼好,姐夫也終於變好,她該爲他們高興,可心裏的失落,怎麼也壓不住。
夜裏,陳風睡着後,陸雪茹坐在西屋的窗邊,手裏拿着給陳陽縫的布襪 —— 她看到他的襪子破了個洞,就偷偷找了塊布,想給他縫好。月光落在布襪上,她想起白天看到的畫面,心裏一陣難過,把布襪疊好,放進抽屜最深處。她對自己說:“陸雪茹,別瞎想了,他是姐夫,是姐姐的丈夫,你只能把他當親人。”
東屋裏,油燈的光映着兩人的身影。陸靜嘉靠在陳陽肩上,輕聲說:“雪茹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是不是累着了?”
陳陽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可能是吧,明天讓她多歇會兒。” 他沒多想,只當是小姑娘播種累着了,沒看到陸靜嘉眼底閃過的一絲了然 —— 她是看着雪茹長大的,妹妹的心思,她隱約能猜到,只是現在不是說破的時候,只能慢慢觀察。
陳陽輕輕拍着她的背,心裏滿是踏實。他知道,自己從前不是個東西,讓這對姐妹受了太多苦,現在能有這樣的日子,能有她們在身邊,就已經是老天垂憐。他低頭看着她的發頂,輕聲說:“以後的日子,我會好好護着你們,護着這個家,再也不會讓你們受一點委屈。”
陸靜嘉在他懷裏蹭了蹭,聲音帶着哭腔卻滿是歡喜:“嗯,我信你。”
夜漸深,月光灑進屋裏,落在兩人身上。陸雪茹在西屋輾轉難眠,心裏想着白天的事,想着姐夫的溫柔,想着姐姐的笑臉,最後只能嘆口氣,把臉埋進枕頭裏 —— 這樣的心事,只能藏在春天的夜裏,藏在自己的心底,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第二天一早,陳陽醒來時,陸靜嘉已經在廚房煮粥了。他走過去,從後面輕輕抱住她的腰,她的身體僵了一下,卻沒推開,只是輕聲說:“粥要溢出來了。”
“我幫你看着。”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聞着她身上的皂角香,“靜嘉,等秋收後,我們請街坊們來,辦個簡單的酒席,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陳陽的妻子,我會一輩子對好。”
陸靜嘉的手頓了頓,笑着點頭,眼淚卻落在鍋裏的粥裏,悄無聲息地化開:“好。”
陸雪茹走進廚房時,正好聽到這句話。她站在門口,看着相擁的兩人,心裏一陣酸澀,卻還是擠出笑容:“姐姐,姐夫,粥好了嗎?我去叫小風起來。” 她轉身離開,腳步輕快,卻沒人看到她眼底的失落。
後院傳來陳風的笑聲,小黃跟着叫了兩聲,黑子守在院門口,看着巷口的朝陽。陳陽抱着陸靜嘉,看着窗外的晨光,心裏滿是期待 —— 期待紅薯苗長大,期待秋收的喜悅,期待能給她一個像樣的婚禮。而陸雪茹站在院角,看着院裏的一切,悄悄把那份少女心事藏得更深 —— 只要姐姐幸福,只要這個家安穩,她的這點心思,不算什麼。
春風吹過後院的紅薯苗,吹起姑娘們的衣角,也吹開了藏在心底的溫柔與心事。這亂世裏的家,因爲陳陽的轉變,充滿了希望,也因爲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多了幾分少女的細膩與柔軟,在晨光裏,悄悄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