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室的金屬大門隔絕了內外的聲音,卻隔絕不了信息的流動。尤其是在“曙光”這樣一個人員密集、生存壓力巨大、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迅速發酵的封閉環境裏。
指揮官陸燼外出清剿任務,帶回一個身份不明、狀態詭異、並被直接送入A級隔離室的“人”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至少表面平靜)湖面的巨石,短短幾個小時內,就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以驚人的速度在基地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起初只是竊竊私語。
在食堂排隊領取每日定額營養膏和合成蛋白塊的長隊裏,人們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眼神卻閃爍着好奇與不安。
“聽說了嗎?指揮官今天回來的時候,帶了個奇怪的……”
“看到了看到了!就跟在指揮官後面,低着頭,路都走不穩的樣子!”
“臉白得嚇人,跟從來沒曬過太陽似的……”
“直接進了醫療中心底下那層!那兒不是只有……”
“A級?!我的天!那裏面不是關那些……”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
在公共水房排隊接取每日限量淨化水時,女人們搓洗着稀有的幾件私人衣物,話題也繞不開這件事。
“穿的破破爛爛的,像是從廢墟裏扒出來的……”
“指揮官親自帶着呢,秦隊長臉色難看得要死。”
“肯定不是一般人,但那個樣子……看着就心裏發毛。”
訓練場邊,輪休的戰士們擦拭着武器,討論則更加直接,也帶着更多的疑慮。
“頭兒怎麼會帶個不明不白的人回來?還直接塞進A級?”
“不符合程序啊!萬一是什麼新型污染體……”
“猴子他們嘴嚴得很,問什麼都不說,但表情怪怪的。”
“相信指揮官吧,他肯定有他的理由……”
流言在口耳相傳中不斷變形、誇大,添油加醋。那個“奇怪的女孩”被描述得越來越詭異,從“臉色蒼白”變成了“青面獠牙”,從“走路不穩”變成了“行爲怪異像怪物”,從“被送入隔離”變成了“極度危險必須嚴密看守”。
恐慌如同無聲的潮汐,在秩序的表面下悄然涌動。
而此刻,在醫療中心的二級休息區,靠近走廊盡頭的一排塑料座椅上,正坐着兩個女人。
其中一個正是白小芸。她穿着一身洗得發白卻依舊整潔的護士服,襯得她身姿柔弱,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惹人憐惜的憂色。她手裏捧着一杯熱水,指尖微微蜷縮,似乎有些冷。
坐在她旁邊的是她的好友兼跟班,小璐。性格更外向些,此時正伸着脖子,好奇地張望着隔離室方向那條被嚴格把守的通道,臉上寫滿了八卦欲。
“小芸姐,你說,指揮官帶回來的到底是個什麼人啊?”小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我聽打掃通道的老王說,送進去的換洗衣物是女式的!而且指揮官在裏面待了好久了都沒出來!”
白小芸輕輕吹了吹杯口的熱氣,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晦暗情緒。她的聲音柔柔的,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不解:“我也不知道呢……只是聽說狀態很不好,直接就進了A級隔離室……那裏面的標準,可是針對最高風險等級的污染源和變異體的……”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小璐聽:“指揮官一向最重規矩,這次怎麼會……這麼特殊對待?難道就不怕萬一有什麼意外,波及到整個基地嗎?大家好不容易才在這裏安定下來……”
這話聽起來像是純粹的擔憂,但細細品味,卻巧妙地暗示了“特殊對待”和“潛在風險”。
小璐果然被帶偏了,立刻附和道:“就是啊!而且神神秘秘的,什麼消息都不透露,弄得人心惶惶的。我看啊,肯定不是什麼正常人!說不定就是……”她做了個誇張的恐怖表情,“……那種東西!指揮官是不是被什麼迷惑了?”
“別瞎說!”白小芸輕輕嗔怪地拍了她一下,語氣卻沒什麼力度,反而帶着點縱容,“指揮官那麼強大冷靜,怎麼可能被迷惑?或許……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吧。”她嘆了口氣,眉頭微蹙,那擔憂的神情越發真切,“我只是希望一切平安才好。基地再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她的話語裏,將自己放在了顧全大局、憂心忡忡的位置上,而對那個被帶回來的“存在”,則種下了懷疑和排斥的種子。
她們的低語飄散在休息區的空氣裏,被偶爾經過的人聽在耳中,又化作新的流言養分。
與此同時,在基地的通訊維護部門,阿猴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控制台前,耳朵上掛着耳機,嘴裏叼着一根能量棒(高級貨,他剛用這次任務的額外積分換的),手指百無聊賴地敲打着桌面。
他的終端屏幕上,不同加密頻道的通訊記錄飛快滾動。關於“指揮官帶回個神秘女孩”的消息早已在各個小圈子裏炸開了鍋。
“嘖。”阿猴咬了一口能量棒,含糊不清地嘀咕,“這幫人真是閒得蛋疼。”
他切換了一個頻道,裏面正好有人在繪聲繪色地描述那個女孩“眼睛是灰白色的,跟死人一樣”,還有人說“看到她指甲是黑的,肯定變異了”。
阿猴翻了個白眼。
他可是親眼見過的。雖然當時也嚇得夠嗆,但後來冷靜下來想想,那女孩……好吧,確實詭異,但好像……也沒那麼可怕?尤其是最後指揮官喂她高級核晶,她小口啃的樣子,甚至有點……詭異的乖?
而且,頭兒那反應,明顯是認識啊!
這裏面肯定有故事。
阿猴的性格裏充滿了跳脫的好奇心和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樂子人特質。恐懼過後,巨大的八卦之火開始在他心裏熊熊燃燒。
他眼珠轉了轉,手指在鍵盤上噼裏啪啦地敲擊起來,切入一個內部通訊小群——都是些和他一樣消息靈通又膽大包天的家夥。
【喂喂喂,最新消息!頭兒撿回來那‘小祖宗’,挑食得很!低級核晶看都不看,一巴掌拍飛!只啃頭兒口袋裏的特供高級貨!】他故意誇大其詞。
群裏瞬間炸出幾條回復。
【真的假的?!猴子你別騙人!】
【喪屍還挑食?聞所未聞!】
【然後呢然後呢?頭兒給了?】
阿猴得意地舔了舔嘴角:【那可不!頭兒愣了好幾秒,居然真換了!就蹲那兒看着人家啃!你們是沒看見那場面……嘖嘖嘖。】
【臥槽!這什麼情況?】
【指揮官他……被下降頭了?】
【那女孩到底什麼來頭?!】
阿猴看着屏幕上飛速刷新的疑問和驚嘆,嘿嘿一笑,一種掌握獨家秘辛的優越感油然而生。恐懼?那是什麼?哪有吃瓜看戲有意思。
他繼續手指翻飛,添油加醋地描述起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成爲另一股流言的源頭——一種摻雜着荒謬、好奇和某種詭異萌感的流言。
流言如同雙刃劍,在“曙光”基地內部悄然切割着。一邊是不斷發酵的恐慌、猜忌和排斥,在白小芸這類人有意無意的引導下,悄然滋生。另一邊,則是阿猴這種樂子人帶來的、扭曲卻帶着奇特生命力的好奇與窺探。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隔離室內,卻異樣地平靜。
陸燼對門外的紛紛擾擾一無所知,或許知道了也毫不在意。他只是默許着那條沉默的小尾巴拽着他的衣角,在冰冷的囚籠裏,維持着一種怪異而脆弱的平衡。
但平衡,總會有被打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