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朝會的餘波，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以驚人的速度擴散至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皇帝破格敕封“護國神獸使”、位同三公的消息，連同渭水神跡、巨獸食量、以及那句石破天驚的“自供巨獸所需”，化作無數道無形的電波，穿透宮牆坊壁，精準地刺入那些盤踞在這座帝國心髒數百年之久的門閥世家的最深中樞。
博陵崔氏，崇仁坊別邸。重重帷幕之後，爐火融融，暖香浮動，卻驅不散書房內凝重的空氣。
當代家主崔弘度，年近五旬，面容清癯，三縷長髯修剪得一絲不苟，身着深紫色常服，端坐於紫檀大案之後。
他面前攤開一張素絹，上面是心腹以蠅頭小楷速記的今日朝會詳情。尤其“自供巨獸所需”與“位同三公，出入宮禁”幾字下方，被濃墨重重圈點。
崔弘度指尖輕輕敲擊着冰冷的桌面，發出沉悶的回響。
他眼中沒了往日的矜持與從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極度震驚、本能忌憚與……難以掩飾的貪婪。
“憑空取物……獨立於國朝之外……好一個林石！好一條……不受羈絆的狂龍！”他低聲自語，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恐懼源於未知，源於那頭能輕易碾碎世家驕傲的洪荒巨獸。但更深的，是一種被巨大利誘點燃的野望！
這樣的力量，若能拉攏，若能依附，甚至……若能掌控！博陵崔氏，何止再續百年輝煌？便是凌駕於皇權之上，也未必不能！
“家主，”下首一位心腹幕僚躬身，眼珠轉動，“陛下以超品之位待之，已是極致。然觀此人言行，不受常理約束，恐非爵祿所能牢籠。我等……或可另辟蹊徑？”
“哦？講。”崔弘度目光銳利如鷹。
幕僚壓低聲音：“此人年輕，血氣方剛。陛下能給的，是權勢地位。而我世家……千年沉澱，枝繁葉茂，有些東西，皇家也給不了。”他頓了頓，意味深長，“比如，真正的‘自己人’。”
崔弘度捻須的手指一頓。“你是說……聯姻？”
“正是！”幕僚眼中精光閃爍，“我崔氏嫡脈，淑女輩出。若能尋一才貌雙絕、識大體、更需有膽魄不懼那巨獸者，以‘侍奉神使、聆聽教誨’之名接近……若能得此子青睞，結爲姻親。則此子，便是半個崔氏之人！那巨獸之力，亦爲我崔氏所用！屆時，朝堂之上，何人能與我崔氏鋒芒爭鋒？”
崔弘度的呼吸微微急促。世家聯姻，本是鞏固勢力的尋常手段。
但此次，對象卻是這樣一個顛覆常理的存在！風險奇高，回報……卻也難以估量！
“人選……”他沉吟着，腦海中飛快閃過族中幾位適齡嫡女的影像。
最終，定格在一位膽識過人、素有主見、且對新奇事物充滿探究欲的族妹身上。
“……清河房那一支的崔文媛，似乎……頗爲合適。傳話過去，命她即刻準備，尋機入宮拜見皇後娘娘。”聯姻之路，需從後宮開始鋪設。
滎陽鄭氏，宣陽坊宗祠秘議。相較於崔弘度的文雅算計，鄭氏家主鄭元壽則顯得更爲直接和……務實。
他身材魁梧，面如重棗，雖也穿着華服，卻掩不住一股商賈巨富的豪橫之氣。聽完心腹的稟報，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案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好！好一個財神爺！不！是活着的金山！”鄭元壽聲若洪鍾，眼中再無半分對巨獸的恐懼，只剩下熾熱的貪婪金光！“什麼巨獸食量？自給自足？哈哈！他需要的是地方！是渠道！是把那些奇珍異寶換成實實在在的好東西的途徑！”
他站起身，興奮地踱步：“他那些肉幹，一塊蘊含的能量頂十頭羊！那金屬，絕非俗物！還有那燧石……都是世所罕見的硬通貨！陛下只想着用官職籠絡他？迂腐！此等奇珍，唯有掌握天下財貨流通之道的我鄭氏，才能助他發揮最大價值！”
他猛地停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心腹管事：“去！立刻動用我們在尚食局、將作監、乃至黑市的所有關系！查！給老夫查清楚，那林石可曾流露出對任何大唐物產的興趣？金銀？珠寶？良駒？美人？或者……鹽鐵專營之權？！”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眼中閃爍着賭徒般的瘋狂。
若能以鹽鐵專營權這等國之命脈爲餌，釣住這條狂龍，鄭氏將成爲真正意義上富可敵國、甚至操弄國運的龐然大物！
“家主，風險是否……”管事有些遲疑。
“怕什麼？”鄭元壽大手一揮，豪氣幹雲，“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此乃天賜良機！記住，投其所好，誘之以利！老夫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不愛享受的年輕人！去辦！不惜一切代價，給老夫找到接近他的門路！必要之時……”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示之以弱，誘之以餌，亦無不可！”
長安城的上空，無形的暗流在世家巨宅間洶涌交匯。
博陵崔氏編織着以姻緣爲線的溫柔陷阱，滎陽鄭氏則揮舞着財富鑄就的金鉤銀餌。
這些在帝國肌體上盤踞了數百年的龐大根系，嗅到了足以改變力量格局的腥味，紛紛悄然蠕動，貪婪而謹慎地，將觸角伸向了那座位於弘義宮西苑附近、新賜下的護國神獸使府邸——那座此刻在夕陽映照下顯得分外寧靜的“靜廬”。
靜廬。府邸的匾額是皇帝御筆親題，“靜廬”二字寫得圓潤平和，帶着一絲安撫與期望。
府邸占地頗廣，緊鄰西苑，原本是前隋一位宗室的別業，被李世民緊急賜予林石居住。亭台樓閣雖不奢靡，卻也處處透着雅致與舒適。
然而此刻，這份雅致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活力”沖擊。
“哎呦！”
“小心！”
“快！快扶住那柱子！”
府邸前院，一片雞飛狗跳。
十幾名被精挑細選出來伺候“神使”的宮女太監，一個個面無人色，手足無措地圍着場地中央的龐然大物——小南。
它似乎對這新環境頗爲好奇，巨大的頭顱左顧右盼，布滿骨突的鼻子時不時湊近那些精巧的亭柱、回廊的欄杆嗅一嗅。
僅僅是這樣一個隨意的動作，就帶起不小的風壓，吹得宮女們的裙裾翻飛，嚇得她們花容失色，驚呼連連。
小南對腳下那些如同螻蟻般驚慌的人類毫無興趣，它轉動着龐大的身軀，想找個舒服的地方趴下。
然而，它那巨大的腳掌稍微一動——
“咔嚓！轟隆！”一叢修剪得極爲精致的矮鬆盆景，連帶下面的漢白玉底座，瞬間化作一地碎片。
“嘶嘎！”守衛在旁邊的雙脊龍立刻發出尖銳的警告聲，脖頸褶皺張開，瞪着那些靠近的太監。
“我的盆景！”負責園藝的老太監心疼得直抽氣，卻又不敢上前。
林石正愜意地躺在前廳一張鋪着厚厚茵褥的軟榻上，身下是鬆軟的絲綿墊子，旁邊小幾上擺着宮中新貢的時鮮瓜果和溫熱的酪漿（類似酸奶）。
他手裏拿着一卷宮中藏書閣送來供他“解悶”的《山海經》（圖文並茂版），正看得津津有味，對比着上面畫的那些“異獸”和他方舟裏馴養的家夥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