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蜂鳴聲像一把電鑽刺入許沐晴的太陽穴。她掙扎着睜開眼睛，視線模糊了幾秒才逐漸聚焦——自己躺在一個透明圓柱形容器內，頭部和四肢被柔軟的束縛帶固定，太陽穴貼着冰冷的電極片。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秦昊的實驗室。但這裏更冷，更工業化，牆壁上掛着的不是研究圖表，而是標有"絕密"字樣的軍事流程圖。
許沐晴試圖移動手指，發現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異常艱難。容器內彌漫着淡藍色的霧氣，每次呼吸都帶來輕微的麻痹感——神經抑制劑。
"醒了？"一個冷硬的男聲從頭頂的揚聲器傳來。
許沐晴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到容器外站着莫雲天少將。他比監控視頻中看起來更加威嚴，五十歲上下，身材挺拔如鬆，灰白的鬢角修剪得一絲不苟，眼睛像兩顆冰冷的黑曜石。
"你的朋友們也醒了。"莫雲天向側面做了個手勢。
許沐晴這才注意到，實驗室裏並排放置着三個相同的容器——她居中，左側是程遠川，右側是周維。他們都已恢復意識，正通過透明牆壁交換眼神。
莫雲天走近許沐晴的容器，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輕點。一陣刺痛從電極傳來，許沐晴感到意識被某種外力拉扯，仿佛靈魂要脫離肉體。
"有趣。"莫雲天觀察着屏幕上的數據波動，"抑制場強70%，仍能維持基礎連接。比FS-00強多了。"
程遠川的聲音突然在許沐晴腦海中響起，雖然微弱但清晰："別反抗...他在測試連接強度..."
許沐晴強迫自己放鬆，假裝意識連接已被切斷。這招似乎奏效了，莫雲天皺眉看了看讀數，然後加大抑制場強度。
劇痛襲來，許沐晴咬緊牙關才沒叫出聲。這次連接真的被切斷了，她再也感受不到程遠川和周維的存在，孤獨感如潮水般涌來。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莫雲天滿意地點頭，"許小姐，你知道爲什麼軍方投資'鳳凰計劃'二十年嗎？"
許沐晴拒絕回答。莫雲天不以爲意，繼續道："不是爲了創造幾個超級天才，而是爲了量產完美的士兵小隊。三人一組，意識相連，共享技能和感知——這才是終極武器。"
他走向牆上的流程圖，指向一個標着"三位一體協議"的方框："夜梟是第一代，但有個致命缺陷——她的三個人格無法穩定共存，總有一個會試圖壓制其他兩個。"
流程圖詳細展示了軍方如何計劃批量生產意識相連的士兵小組。許沐晴胃部一陣絞痛——他們三個只是原型，是更大陰謀的試驗品。
"你們三個不同。"莫雲天轉身，眼中閃爍着科學家般的狂熱，"自然形成的意識連接，穩定得不可思議。知道爲什麼嗎？"
他按下另一個按鈕，容器內的霧氣變成淡紫色。許沐晴立刻感到一陣眩暈，無數記憶碎片如走馬燈般閃過——童年實驗室、父親擔憂的臉、林芮溫柔的手...還有程遠川和周維，總是以某種形式出現在背景中。
"情感變量。"莫雲天近乎陶醉地說，"林芮那個蠢女人，她偷偷在你們三個之間植入了情感紐帶。愛、信任、歸屬感——這些非理性的東西反而成了最牢固的連接劑。"
許沐晴想起夜梟說過的話——"你們不是實驗體，而是她的孩子"。林芮不僅救了他們，還給了他們彼此相愛的能力。
莫雲天突然關閉抑制場。連接瞬間恢復，程遠川和周維的意識如洪水般涌入，帶着擔憂和憤怒。
"演示時間。"莫雲天對着門口點頭，兩名助手推着一台形似MRI儀器的設備進來，"讓我們看看你們的連接極限在哪裏。"
設備啓動，許沐晴感到自己的意識被粗暴地拉扯、延展，像一塊橡皮泥被捏成各種形狀。痛苦難以言喻，但更可怕的是她開始分不清自己是誰——某些時刻，她似乎變成了程遠川，正在分析逃脫的可能性；下一刻又成了周維，計算着攻擊角度和力度。
"同步率89%...難以置信！"一名助手驚呼，"FS-00最高才到63%！"
莫雲天露出勝利的笑容："準備采集數據。通知生產部門，原型驗證完成，可以開始——"
警報聲突然響徹實驗室，紅燈瘋狂閃爍。一名士兵沖進來："少將！主安全系統被入侵，所有門禁將在30秒後鎖定！"
"誰幹的？"莫雲天厲聲問。
"不...不清楚！系統顯示是您的權限..."
混亂中，許沐晴感到一種奇特的意識波動——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芮醫生和夜梟的混合體。一個輕柔的女聲在三人的共享意識空間中響起：
"孩子們，集中注意力。回想金色大門後的那個聲音..."
許沐晴本能地照做。在意識深處，她再次看到那扇金色大門，門後站着那個模糊的孩童身影。但這次，孩童身邊多了一個女人——林芮，或者說是芮醫生和夜梟的結合體，她微笑着伸出手。
"記住你們是誰。"她的聲音像溫暖的蜂蜜，"不是FS-35、36、37，不是實驗編號。你們是遠川、沐晴、阿維，是超越設計的存在。"
某種開關被打開了。許沐晴感到意識連接突然增強十倍、百倍，不再是被動的信息共享，而是主動的意識融合。她可以自由地"進入"程遠川或周維的思維，或者邀請他們進入自己的。
"容器..."程遠川的聲音在連接中格外清晰，"抑制場基於量子屏蔽原理，但如果有更高頻的信號..."
周維立刻理解："我們可以用連接本身作爲載波，反向幹擾抑制場！"
三人無需言語就達成共識。許沐晴深呼吸，將意識完全開放。那種感覺奇妙至極——她同時是自己，又是他們三個；既保持獨立，又融爲一體。
抑制場開始不穩定地閃爍。莫雲天轉向控制台，臉色大變："他們在幹什麼？立刻加強——"
太遲了。一道無形的波動從三個容器中爆發，所有電子設備同時短路，火花四濺。容器門鎖發出咔噠聲，束縛帶自動鬆開。
許沐晴跌跌撞撞地爬出容器，正好看到程遠川和周維也掙脫出來。三人目光相接，瞬間共享了完整的行動計劃。
周維沖向警衛，一個利落的擒拿手奪下武器；程遠川直奔主控台，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許沐晴則跑向牆上的流程圖，用手機拍下每一寸細節。
"沐晴，這邊！"程遠川喊道，扔給她一把從警衛身上搜出的鑰匙卡。
莫雲天拔出配槍，但周維一個飛踢精準擊中他的手腕。槍滑過地板，被許沐晴迅速撿起。
"你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莫雲天捂着流血的手腕怒吼，"這項技術能改變戰爭形態！能拯救成千上萬士兵的生命！"
"以制造殺人機器爲代價？"許沐晴冷聲反問，槍口穩穩指向他，"林芮寧願毀掉研究也不讓它被武器化。你才是背叛者。"
程遠川從主控台抬頭："找到了！地下二層有停機坪，直通地面的應急通道！"
"走！"周維擊倒最後一名警衛，帶頭沖向出口。
三人沿着走廊狂奔，身後傳來追兵的腳步聲。許沐晴的意識仍與兩人緊密相連，她能"看到"程遠川在前方轉角預判的埋伏，也能"感受"到周維計算的最佳突圍路線。
"左轉！"程遠川突然喊道，"他們封鎖了主電梯！"
周維踹開一扇標有"危險：高壓電"的門，露出一段狹窄的維修通道："向上三層就是停機坪！"
他們擠進通道，周維殿後重新鎖上門。通道又窄又暗，只能容一人爬行。許沐晴夾在中間，能聽到前後兩人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共鳴。
"遠川，"她在連接中輕聲問，"你看到了多少？軍方的計劃..."
"足夠可怕。"他的意識回應帶着冰冷的憤怒，"他們已經在挑選第一批'候選士兵'了。三個月內就能量產。"
爬行似乎永無止境。許沐晴的膝蓋磨破了，手掌被粗糙的金屬表面刮出血痕。但比肉體疼痛更強烈的是意識連接中的情緒波動——程遠川的憤怒像一團冰冷的火，周維的決絕如出鞘的刀，而她自己...她只感到一種深沉的悲傷，爲所有被這個計劃毀掉的人生。
終於，他們爬到了通道盡頭。周維撬開頂部的檢修蓋，三人先後爬出，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小型停機坪。兩架軍用直升機靜靜停在那裏，但幸運的是沒有守衛。
"那架！"程遠川指向較近的一架，"我能駕駛。"
他們剛跑出幾步，身後的門就被炸開。莫雲天帶着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進來，槍口齊刷刷對準三人。
"結束了。"莫雲天喘着氣說，額頭有一道血跡，"你們逃不掉的。"
許沐晴感到程遠川和周維的意識同時繃緊，準備最後一搏。但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從直升機方向傳來：
"我倒覺得遊戲才剛開始，莫少將。"
夜梟——或者說，是芮醫生和夜梟的某種結合體——從直升機陰影處走出來。她穿着黑色戰術服，長發束起，手中握着一個奇怪的裝置。
"你？！"莫雲天臉色驟變，"不可能...你被關在隔離艙！"
"你關的是夜梟。"女人微笑，"但芮醫生...和另一個我，早就自由了。"
她按下裝置按鈕，所有士兵的武器突然失靈，電路短路聲此起彼伏。莫雲天驚愕地看着自己的配槍冒出青煙。
"快上飛機！"女人對三人喊道，"沒時間解釋了！"
他們毫不猶豫地奔向直升機。程遠川跳進駕駛座，周維協助許沐晴登機後立刻拉上艙門。女人最後一個跳上來，隨手拋下一個煙霧彈。
"走！"
直升機旋翼開始轉動，在煙霧掩護下迅速升空。子彈從地面射來，但爲時已晚。幾秒鍾後，他們已飛離基地，融入夜色。
許沐晴癱坐在座位上，突然意識到自己仍緊握着那把從莫雲天手中奪來的槍。她顫抖着鬆開手指，武器掉在腳邊。
"沒事了。"女人——許沐晴不知該稱她爲什麼——溫柔地說，輕輕拭去她臉上的血跡，"你們做得很好。"
"你到底是誰？"周維警惕地問，"芮醫生？夜梟？還是..."
"都是，又都不是。"女人嘆息，"我是林芮留下的最後禮物——她人格的克隆體，承載着她的記憶和技能，但有自己的意識。夜梟是軍方強加給我的第二人格，而芮醫生...是我爲自己創造的面具。"
程遠川一邊駕駛一邊問："爲什麼幫我們？"
"因爲林芮愛你們，像愛自己的孩子。"她的眼神變得柔和，"而我也在觀察你們的過程中，學會了這種感情。"
許沐晴突然明白了："你是金色大門後的那個身影...那個孩童身邊的影子。"
女人點頭："我是你們意識連接的守護者，也是'鳳凰計劃'最後的監督者。我的任務是確保這項技術不被濫用。"
直升機掠過城市上空，燈光如繁星般閃爍。許沐晴透過窗戶看着這一切，突然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無論前方還有什麼危險，至少此刻，他們是自由的。
"我們去哪？"周維問。
程遠川調整航向："先離開國境，然後..."他的聲音在連接中繼續，"然後想辦法銷毀所有研究數據。永遠終結'鳳凰計劃'。"
許沐晴閉上眼睛，讓意識完全融入三人的連接空間。這裏沒有痛苦，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深邃的理解和接納。她看到程遠川向她伸出手，也看到周維站在不遠處微笑——不是作爲實驗編號，而是作爲她自己，作爲他們三個。
在意識空間的金色光芒中，某種比血緣更深、比記憶更久遠的聯系正在形成。不是被設計的實驗產物，而是自由選擇的結果。
許沐晴想，也許這就是林芮真正的目的——不是創造武器，而是證明即使最冰冷的技術，也無法扼殺人類心靈連接的本能。
直升機繼續向前飛行，載着四個叛逃者，飛向未知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