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山路泥濘難行，空氣中彌漫着溼土與腐爛落葉的混合氣味。玉黎扶着邵慕雪，一步步往廢棄驛站的方向挪——她的冰玉刺雖傷到了影顧，自身卻也耗損過重，左臂的傷口又開始滲血，每走一步都牽扯着劇痛。
“前面就是驛站了。”邵慕雪指着前方一片頹圮的土坯房，聲音有些虛弱。那驛站看起來廢棄了至少十幾年，院牆塌了大半，屋頂的茅草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只有門口那棵歪脖子柳樹還頑強地立着。
兩人走進驛站，選了間相對完整的房間。邵慕雪靠在牆角調息，玉黎則找來些幹燥的枯草鋪在地上，又用石塊支起個簡易的灶台，想燒點熱水。
“別費力氣了，”邵慕雪攔住他，“驛站周圍的草木都帶着微弱的黑暗玉氣，燒起來會有毒煙。”她從儲物袋裏摸出兩塊壓縮幹糧，遞給他一塊，“先墊墊吧，等我恢復些力氣，再找幹淨的水源。”
玉黎接過幹糧，卻沒吃。他看着邵慕雪蒼白的臉，又想起落玉村的血玉井——老玉匠每年都要往井裏投血玉，說是爲了平息影玉教的怒火。可剛才影顧追殺他時，分明說“落玉村的混沌氣比上個月濃了”，難道血玉和他的混沌玉體有關？
“小雪，”他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你知道血玉井的來歷嗎？”
邵慕雪睜開眼，有些意外：“你是說影玉教用來溫養血玉的井？”她頓了頓，回憶道，“宗門典籍裏提過，血玉井不是天然形成的，是影玉教用禁術‘蝕玉咒’改造的——他們會找一處地下有劣質玉脈的地方，殺活人獻祭，用精血污染玉脈，讓井水變成能溫養血玉的‘毒水’。”
玉黎的心沉了下去：“那……血玉裏的黑暗玉氣，就是這麼來的？”
“是。”邵慕雪點頭，“普通玉石本是中性的，被血玉井的毒水浸泡後，才會滋生黑暗玉氣，變成影玉教修煉的‘養料’。而且這種井會越用越邪，周圍的生靈都會被慢慢侵蝕，變得暴戾嗜血。”
玉黎攥緊了拳頭。落玉村的血玉井，用了至少幾十年，難怪村裏的草木都長得格外扭曲，連鳥雀都很少停留。可老玉匠爲什麼要堅持貢血玉？明明知道那是用活人換來的……
“不對勁。”邵慕雪突然坐直身體，眼神銳利地看向驛站外，“這附近有血玉井的氣息。”
玉黎一愣：“這裏也有？”
“嗯，很淡，但錯不了。”邵慕雪掙扎着站起來，“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影玉教在這裏活動的痕跡。”
玉黎扶着她走出驛站，順着邵慕雪感知的方向，往屋後的山坡走去。沒走多久，就看到一片被踩平的草地，中央有一口用青石圍起來的枯井，井口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看起來和落玉村的血玉井一模一樣，只是更小些，也更破敗。
“果然是血玉井。”邵慕雪蹲在井邊，指尖拂過青石上的刻痕——那是影玉教特有的“蝕玉紋”，只是已經模糊不清，“看磨損程度，至少廢棄三十年了。”
玉黎探頭往井裏看，井不深，底部積着些黑褐色的淤泥，散發着淡淡的腥氣。他剛想說話，胸口的黎明玉珏突然微微發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溫和，像是在回應着什麼。
“這井……”玉黎的心跳快了些，“和落玉村的不一樣。”
邵慕雪也察覺到了：“這裏的黑暗玉氣很淡，甚至……帶着一絲暖意？”她用指尖蘸了點井壁的溼泥，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驟變，“這不是蝕玉咒污染的！裏面有……光明玉氣的殘留！”
光明玉氣？血玉井裏怎麼會有光明玉氣？
玉黎突然想起老玉匠每年貢血玉時，總會獨自一人在井邊待上一夜，回來時身上總有股淡淡的焦糊味，像是燒過什麼東西。他還以爲是師父在處理血玉，現在想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我下去看看。”玉黎脫掉外衣，卷成繩子系在井邊的樹上。
“危險！”邵慕雪想攔他，卻被他按住肩膀。
“放心，我有玉骨術，傷不到。”玉黎笑了笑，眼神卻很堅定，“我總覺得，這井能告訴我一些事。”
他順着繩子滑下井，井底的淤泥沒過腳踝，黑褐色的泥裏混着些細碎的玉屑。他蹲下身，用手撥開淤泥，指尖突然觸到一塊冰涼的東西——是半塊刻着“玉”字的玉佩，質地和老玉匠平時打磨的青白玉一模一樣。
是師父的玉佩！
玉黎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把玉佩攥在手裏，又往深處挖了挖，竟挖出一堆燃燒後的灰燼，裏面還混着幾根未燒完的黑色羽毛——是影玉教教徒衣服上的裝飾！
“師父他……”玉黎的眼眶瞬間紅了。
老玉匠根本不是在貢血玉！他是在偷偷銷毀影玉教送來的“血玉”，用自己的玉氣淨化井裏的黑暗玉氣！那些黑色羽毛，分明是他燒死影教密探的證據！
難怪影顧說“落玉村的混沌氣比上個月濃了”——上個月他打碎了貢玉，老玉匠來不及淨化，才讓混沌玉體的氣息泄露了一絲！
“阿黎，怎麼了？”邵慕雪在井口喊道。
玉黎深吸一口氣，把半塊玉佩和灰燼揣進懷裏，順着繩子爬了上去。他把發現的東西遞給邵慕雪，聲音帶着顫抖：“這是我師父的玉佩……他一直在騙我們，他根本沒有給影玉教貢血玉，他在偷偷淨化這口井，還殺過影教的人。”
邵慕雪拿起那半塊玉佩，又聞了聞灰燼，臉色漸漸凝重：“這些灰燼裏有玉尊境玉氣的殘留……你師父不是普通的玉匠，他至少是玉尊境修士！”
玉尊境？！
玉黎徹底懵了。玉尊境是能掌控一方玉氣領域的大能，這樣的人物，怎麼會屈居在一個邊陲小村，做個普通的玉匠？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玉黎喃喃道，“爲什麼不告訴我？”
“爲了保護你。”邵慕雪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玉尊境修士的氣息很容易被感知，他自封修爲，藏在落玉村，就是爲了不讓影玉教發現你的蹤跡。淨化血玉井，是爲了掩蓋你混沌玉體的氣息——混沌玉體對黑暗玉氣很敏感，井裏的邪祟氣濃了，你的氣息就容易暴露。”
她頓了頓，看向那口枯井：“這口井和落玉村的血玉井一樣，下面肯定連着一條微弱的玉脈。你師父用自身玉氣淨化玉脈，再用普通玉石冒充血玉，才瞞了影玉教這麼多年。”
玉黎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着臉頰滾落。他想起老玉匠粗糙的手，想起他總是佝僂的背，想起他自爆玉核時決絕的眼神……原來那不是一個普通老人的掙扎，而是一個玉尊境大能，爲了守護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甘願舍棄一切的決絕。
“師父……”他哽咽着，說不出完整的話。
邵慕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她能理解這種心情——被最親近的人用謊言守護，看似是欺騙，實則是最深沉的愛。
就在這時，那口枯井突然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像是被玉黎的情緒驚動了。黑氣在井口盤旋，漸漸凝聚成一張模糊的人臉，發出刺耳的尖嘯，朝着玉黎撲了過來！
“小心！是血玉井裏的怨魂！”邵慕雪臉色一變，冰玉氣瞬間爆發，長劍一揮，一道冰牆擋在玉黎面前。
黑氣撞在冰牆上，發出淒厲的慘叫，卻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濃稠。
玉黎看着那團黑氣，突然明白了——這是被血玉井吞噬的活人的殘魂，被黑暗玉氣扭曲成了怪物。落玉村的血玉井裏，恐怕也有無數這樣的怨魂。
“師父他……每天都在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嗎？”玉黎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揪住。
他胸口的黎明玉珏突然爆發出溫暖的白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白光籠罩住井口，那些黑氣像是遇到了克星，紛紛後退，發出恐懼的嘶鳴。
“黎明玉珏的力量！”邵慕雪眼睛一亮，“它能淨化怨魂！”
玉黎握緊胸口的玉佩，看着那些在白光中漸漸消散的黑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師父用一生守護我，我不能讓他白白犧牲。”
他轉身看向邵慕雪，擦掉眼淚：“我們走吧，去蒼梧閣。我要知道所有真相，要讓這些怨魂都得到安息。”
邵慕雪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點了點頭。
兩人離開枯井，往驛站走去。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照在玉黎緊握的拳頭上，也照在他胸口那塊微微發燙的玉佩上。
血玉井的秘密被揭開，老玉匠的謊言背後，是用生命鋪就的守護之路。玉黎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只想活下去的少年，他要帶着師父的遺願，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前路依舊漫長，但他的腳步，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