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血玉井後,兩人沿着山脊緩慢前行。雨後的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在溼漉漉的樹葉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空氣中彌漫着草木復蘇的清新氣息,卻驅不散玉黎心頭的沉重。
老玉匠是玉尊境大能的真相,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上。他想起師父粗糙的手掌、佝僂的背影,想起他總是說“磨玉就像磨心,急不得”,原來那些平淡的日常裏,藏着一個大能舍棄榮耀、甘願蟄伏的深情。
“在想什麼?”邵慕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的臉色好了些,但左臂的傷口依舊紅腫,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
“在想我師父。”玉黎低聲道,“他明明那麼厲害,爲什麼要躲在落玉村?”
“或許是爲了贖罪,或許是爲了守護。”邵慕雪望着遠方的山巒,“大宗門裏的修士,往往身不由己。你師父能放下一切,守在一個小村,已經很不容易了。”她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們得盡快找個地方讓我療傷,影顧的黑暗玉氣很霸道,再拖下去,傷口會化膿。”
玉黎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發白,額頭上沁着細密的冷汗。他心裏一緊:“很疼嗎?”
邵慕雪搖搖頭,強笑道:“小傷而已。只是……冰玉訣怕這種陰邪的黑暗玉氣,越壓制,反噬越厲害。”
這是玉黎第一次聽到她提及自己功法的弱點。他想起邵慕雪的冰玉氣總是帶着刺骨的寒意,難道這就是破綻所在?
“冰玉訣屬至陰至寒,能凍結萬物,卻也最怕兩種力量。”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邵慕雪主動解釋道,“一種是至陽至剛的火焰玉氣,能融化我的冰;另一種,就是影顧這種帶着腐蝕性的黑暗玉氣,會順着我的經脈,污染冰玉氣的本源。”
她抬起沒受傷的右手,掌心凝聚起一團微弱的白氣,玉黎能看到白氣中夾雜着幾絲若有若無的黑氣,像墨汁滴進了清水裏。
“你看,”邵慕雪苦笑,“才這麼一會兒,就被侵蝕了。要是不能及時清除,用不了多久,我的冰玉氣就會徹底變成黑暗玉氣的養料。”
玉黎的心沉了下去:“那……有辦法清除嗎?”
“有,需要純淨的光明玉氣,或者……”邵慕雪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需要足夠溫暖的地方,讓身體的陽氣壓制住陰寒,再用冰玉訣慢慢逼出黑氣。”
溫暖的地方?
玉黎環顧四周,山脊上風很大,陽光雖然明亮,卻沒什麼溫度。他忽然想起剛才路過的一片鬆林,林子裏有不少枯木,或許可以生火取暖。
“跟我來。”他拉起邵慕雪的手腕,往鬆林的方向走。
邵慕雪愣了一下,想掙脫,卻被他握得很緊。少年的手掌很粗糙,帶着常年磨玉的厚繭,卻異常溫暖,那股暖意順着手腕的皮膚傳來,竟讓她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
“你要幹什麼?”她低聲問,臉頰有些發燙。
“生火。”玉黎的聲音很認真,“老玉匠說過,寒邪怕火,不管什麼傷,烤烤火總沒錯。”
鬆林裏很安靜,厚厚的鬆針鋪在地上,踩上去軟綿綿的。玉黎找來幾塊石頭搭成灶台,又撿了些幹燥的鬆果和枯枝,用打火石引燃。很快,火苗就竄了起來,發出“噼啪”的聲響,溫暖的火光驅散了周圍的寒氣。
“坐近點。”玉黎拍了拍火堆旁的石頭。
邵慕雪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火焰的溫度烤得皮膚發燙,她下意識地想後退——冰玉訣修煉者最忌高溫,靠近火焰會讓她的經脈感到刺痛。但想到體內的黑暗玉氣,她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將受傷的左臂離火堆遠了些。
玉黎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心裏明白了幾分。他脫下身上的灰色布衣,在火堆旁烤了烤,直到布衣變得溫熱,才遞過去:“披上吧,能擋點風。”
邵慕雪接過布衣,上面還帶着他的體溫,暖暖的。她披在身上,看着跳動的火苗,忽然覺得,這粗糙的布衣,竟比她那件繡着冰紋的錦袍還要舒服。
“你不冷嗎?”她看着只穿着單衣的玉黎,他的肩膀因爲寒冷微微聳着。
“我皮厚,不怕冷。”玉黎咧嘴笑了笑,往火堆裏添了根枯枝,“老玉匠教過我,冬天冷了,就多活動活動。”他說着,還故意蹦躂了兩下,惹得邵慕雪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還是玉黎第一次見她笑。不是之前那種淡淡的、轉瞬即逝的笑意,而是眼角眉梢都帶着暖意的笑,像冰雪初融,映着跳躍的火光,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玉黎看得有些呆了,直到邵慕雪察覺到他的目光,臉頰微紅地別過頭,他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火堆旁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不再是之前的緊張或沉重,多了一絲淡淡的暖意。邵慕雪閉上眼睛,開始運轉冰玉訣,試圖借着火堆的陽氣逼出黑暗玉氣。玉黎則安靜地坐在一旁,往火堆裏添柴,偶爾看看她的臉色,生怕她不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邵慕雪忽然睜開眼,吐出一口黑氣,臉色好看了許多。她抬起左臂,傷口雖然還在紅腫,但周圍的皮膚已經恢復了些血色。
“好多了。”她鬆了口氣,“謝謝你。”
“不客氣。”玉黎笑了笑,心裏比自己好了傷還高興。
就在這時,邵慕雪的目光落在了玉黎的手臂上——他之前被影顧短刀劃傷的地方,傷口已經結痂,甚至開始脫落,露出下面淡粉色的新肉,恢復速度快得驚人。
“你的恢復力……”邵慕雪有些驚訝,“就算是練了玉骨術,也不該這麼快。”
玉黎低頭看了看,也覺得奇怪:“可能是……體質特殊吧。”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黎明玉珏,玉佩在布衣下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邵慕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沒再追問。她隱隱覺得,玉黎的體質絕不僅僅是“混沌玉體”那麼簡單,黎明玉珏的力量,似乎也在潛移默化地改造他的身體。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裏。”邵慕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火光是最好的信號,很容易引來影玉教的人。”
玉黎點點頭,熄滅了火堆,用泥土蓋住火星。兩人再次上路時,邵慕雪的腳步明顯輕快了些,冰玉氣也恢復了幾分,偶爾還能凝聚出幾片冰晶,落在路邊的草葉上,折射出晶瑩的光。
“前面就是青石古道的岔路口了。”邵慕雪指着前方,“往左走是去玉都的近路,要穿過‘黑風林’,那裏常有妖獸出沒;往右走繞遠些,但更安全。”
玉黎看向黑風林的方向,那裏的樹木異常茂密,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透着一股陰森的氣息。
“走近路。”他幾乎沒有猶豫,“我們得盡快到蒼梧閣,拖不起。”
邵慕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點了點頭:“好。不過黑風林裏的妖獸怕火,我們得多準備些易燃物。”
兩人撿了些鬆枝和幹燥的樹枝,捆成火把背在身上,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黑風林。
林子裏光線昏暗,參天的古樹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空氣裏彌漫着潮溼的腐葉味,偶爾能聽到不知名妖獸的嘶吼,從密林深處傳來,讓人頭皮發麻。
玉黎走在前面,手裏握着一根粗壯的木棍,警惕地觀察着四周。邵慕雪跟在後面,長劍出鞘,冰玉氣在周身流轉,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草叢裏快速移動。
玉黎立刻停下腳步,舉起木棍,低聲道:“小心。”
邵慕雪也握緊了長劍,冰玉氣瞬間凝聚。
草叢分開,幾道黑影竄了出來,竟是幾只半人高的黑狼,眼睛泛着幽綠的光,嘴角流着涎水,顯然是被他們身上的氣息吸引來的妖獸。
“是黑風狼,群居妖獸,玉芽境的實力。”邵慕雪低聲道,“不難對付,但麻煩。”
黑風狼嘶吼着撲了上來,腥臭的風撲面而來。
玉黎沒有退縮,他深吸一口氣,玉骨術悄然運轉,迎着最前面的一只黑風狼,一棍砸了下去!
“砰!”
木棍正中黑風狼的腦袋,堅硬的狼骨竟被硬生生砸裂。那只黑風狼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沒了氣息。
其他黑風狼被震懾了一下,動作頓了頓。
邵慕雪抓住機會,長劍一揮,幾道冰棱射了出去,精準地刺穿了三只黑風狼的喉嚨。
剩下的兩只黑風狼見勢不妙,夾着尾巴想跑,卻被玉黎追上,一棍一個,幹淨利落地解決了。
林子裏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兩人的喘息聲。
“你進步很快。”邵慕雪看着玉黎,眼神裏帶着欣賞。短短幾天,他的打鬥技巧就從生澀變得沉穩,玉骨術的運用也更加熟練。
玉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了笑:“跟你學的。”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他自己的進步。胸口的黎明玉珏,似乎在一次次的戰鬥和危機中,悄悄提升着他的體質,而邵慕雪的存在,也讓他有了直面危險的勇氣。
兩人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玉黎在打鬥中被黑風狼的爪子劃了道口子,不算深——繼續往黑風林深處走去。
前路依舊充滿未知,但玉黎的心裏,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惶恐。因爲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而他胸口的黎明玉珏,也在這幽暗的密林裏,散發着越來越溫暖的光,仿佛在預示着,黎明終將穿透黑暗。